可是老大夫,話本子里那陷空山無底洞的入口是設在哪里的,你可還記得?”王小花手搭在那本摩挲了多年的話本子上輕輕嘆了口氣,“洞口在地面之上,落進去人是往下掉的。您說這么個洞,想要爬出來還能怎么爬?”
“一不留神落到這洞里,自是莫想著往下,還是往上,亦或者停在那洞中間不動了。”王小花說道,“話本子里說這洞只容一人通行,自也莫想著帶個什么人,什么物件幫忙了。自是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爬出來。這般艱險且無人助力的出洞過程,哪里容得下老大夫你眼下還在這里猶豫的?還想著一旦成了,便繼續同那耗子精維持表面的和諧?”
“自是一旦發現自己落進無底洞,便趕緊爬出來要緊了。除了這一條路……你看那只容一人通行的洞還給你旁的路可走嗎?”王小花搖頭,摸著手里的話本子說道,“老大夫說的不錯,這確實只是話本子,因為那唐和尚還有猴子來救這第二條路。可從這話本子里出來,你到哪里再去尋個神通廣大的猴子來救你?”
“老大夫,你被那耗子精欺辱至此,是不是也同你自己實在太過拖泥帶水,舍不得先前接濟耗子的那些銀錢和精力有關?”王小花說道,“這耗子什么都沒有,你繼續耗下去,便是發了狠,弄死了這耗子,除了能得到一盤你根本不碰的耗子肉之外,還能得到什么?”
“所以,老夫這一把若是不想白費了那些功夫和精力,便也只有讓她去郭家……”黃湯聽到這里下意識開口接話。
王小花打斷了黃湯的話:“老大夫,你當真是陷在無底洞里出不來了。”
“你這般讓她去郭家,那被耗子耗走的那些銀錢和精力不是她給的,而是楊氏和郭家給的。”王小花說到這里,忽地笑了一聲,瞥向那神情惶惶,雙目赤紅,瘋狂賭徒本相愈發清晰可見的黃湯,“老大夫,你這局棋其實已讓你走死了!不過,你既給我尋了個這么好的宅子,庇護了我不少,我這里還當真有辦法能讓老大夫盤活這局棋的。”
這話一出,原本還在一旁眼眶赤紅的黃湯頓時一愣,轉頭看向王小花,脫口而出:“什么辦法?”
“你讓露娘去郭家本也只是為了要楊氏和郭家的好處,既如此,中間放個耗子吃那中人錢做什么?何不直接找楊氏和郭家?”王小花笑著說道。
“他們怎會肯?”黃湯聞,面上的失望之色復又聚攏了回來,他搖頭道,“整個郭家怕也只有郭家兄弟這等紈绔手中容易拿到些好處了。”
“老大夫同那露娘還當真是全然相反,老大夫這些年喜歡從笨人手中拿好處,那露娘卻正巧相反,喜歡從老大夫這等比自己聰明厲害,卻又心懷鬼胎之人手上拿好處。”王小花笑著說道,“人總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的。你二人既結識了這么多年,怎的光見老大夫學了露娘那些小伎倆,也學著開始盯著床塌上那些事拿好處,卻不見老大夫學到露娘那真正厲害的看家本領呢?”
“若是那些小伎倆當真管用,那花魁娘子、趙蓮什么的就不是如今這般境地了。尤其眼下的郭家兄弟這等還是表面看著蠻橫,實則一舉一動全在楊氏手里,被楊氏牢牢掌控之人。便是糊弄住了郭家兄弟,榨取到了好處,可那些好處定然是要經由楊氏之手的。既是楊氏知道的好處,哪怕當真給出來了,你覺得楊氏會讓那些好處在你手中久留嗎?”王小花搖頭,想起那從不在自己手中久留的那些銀錢,一時感觸頗深,當著黃湯的面,拍了拍自己面前的荷包,“我的錢,小錢也就罷了,那大錢……只要經過將軍眼的,都不可能久留的。”
黃湯神情一震,詫異的看向王小花,目光落在女孩子那扁扁的荷包上頓了片刻之后,眼中的赤紅之色漸漸褪去,轉為警惕。
“露娘真正厲害的看家本領對著老大夫使了那么多年,使得老大夫深受其害!”王小花說到這里,忍不住抿唇笑了,“既如此,你自也可以用到那郭家和楊氏身上。他們……難道不心懷鬼胎?”
黃湯雙唇顫了顫,沒有說話。
王小花垂下眼瞼,深吸了一口氣,嘴角微微翹起。早說過了,即便再相似,她同那溫小娘子到底是不同的。她同老虎共生那么多年,有時走在白天,有時走在黑夜里,身上自不可能一點暗處都沒有的,女孩子說道:“老大夫可還記得我方才說過的露娘這等耗子精的真正用處?”
想起女孩子先時說起的那戴面紗的女人,想起那些人對那戴面紗的女人的用處,黃湯怔了怔,脫口而出:“……推出去墊背擋災正合適。”
“楊氏也心懷鬼胎啊!若不然怎會任由露娘如此牽動郭家兄弟的心思?別忘了,楊氏可是求子都求到老大夫面前了!”王小花看著黃湯面上露出恍然之色,笑了,“這種事,老大夫就不消自己來做了,老大夫治病本事不錯,可有些事……我看那楊氏出手更厲害。當然,你本也什么都不用做,只消將那露娘交給楊氏便成了。”
露娘、黃湯以及楊氏三人做的原本就是‘求子’這件事。只是原本,黃湯是打著露娘得手,他沾到些好處的主意,可一番抽絲剝繭的分析之后,才發現自己若是同露娘站到一起,那好處都是露娘的,做事的卻是他,且事成之后也只能分到些湯喝。眼下王小花的意思,卻是讓黃湯莫要下場,而是收了自己那鬼胎,行‘明哲保身’之舉,直接將露娘交給楊氏。
“老大夫站在原地片葉不沾身便好,”王小花說道,“何苦出頭替‘義女’擋那災?既發現鬼胎讓自己昏了頭,不知不覺間讓耗子當上了黃家最得寵的女兒,自不能再吃這虧了。你讓這耗子自己去對付楊氏就好!”
那心懷的鬼胎真是讓這碗陳年黃湯水醉了那么多年也依舊難以醒來。這事哪里那般麻煩了?若是這陳年黃湯自己收了心中的鬼胎,清醒過來,哪至于被只耗子吃了這么多油水的?
“可若是露娘將我的事告知楊氏,將我拖下水,”黃湯面上的笑容只停留了一刻便淡了下去,他沉眉道,“那怎么辦?”
“那就似那劉家村的狐仙一般,讓她有石入口,有口難!”面前的女孩子面上的神情突地變得危險了起來,“老大夫不看身邊之事嗎?這劉家村之事才過去多久,便忘了?”
“楊氏是個女人,且還是個掌控欲極強的女人,這露娘……她哪里看得上?更遑論,露娘為求那花魁身份,給自己立了個暗娼的身份,就如那花魁娘子一般。這等身份,比起旁的女子來,天生便是更讓人警惕的。尤其楊氏還是這般掌控欲極強的女子。”王小花搖頭道,“比起老大夫這般的,楊氏定然更討厭露娘。”
“她當然不喜歡露娘,也瞧不起露娘,可若是露娘主動求見她呢?老夫難道還能打斷了她的腳不讓她上門求見楊氏?再打斷她的手,不讓她寫信告知楊氏,而后再弄啞了她,不讓她說話不成?”黃湯連連搖頭,“這般明顯的針對,傻子都看得出有問題。”
這脫口而出的話讓王小花挑了下眉,沒有說話。話都談到這份上了,面前的老大夫也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她牽著鼻子走了,就眼下這般狀況,這心懷鬼胎的老大夫依舊不死心,不肯就此收手,便也只有一個辦法了。
“既是最后一搏了,老大夫要想贏,也只有如那楊氏一般出老千了。”王小花看著對面的黃湯,又想起他方才脫口而出的‘打斷她的腳’‘再打斷她的手’‘而后再弄啞了她’這些話,說這些話時,這個‘神醫’面上不見半點不忍甚至猶豫之色,可見這位長安城里名望如此之深的神醫心中的‘仁心’這兩個字實在缺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