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生來幾乎事事順心的郭家兄弟也不可能萬事皆能如了自己的意。林斐走后,同前來交接的堂兄弟打了聲招呼,兩人便脫下了披在外頭的喪服,回了酒樓,而后便開始拉著臉一杯接一杯的喝起了酒。
雖是臭著一張臉,擺出生人勿近的態勢惹的舞姬們戰戰兢兢的不敢隨意靠近。可大宛王子知道,越是這般生人勿近,一不發,越是需要有人前去安撫兩人的情緒。
于郭家兄弟這等腹里一包草的二世祖而,一不發難道還能是想自己獨自想出對策不成?兩人要是有這法子,也不會被楊氏打發到酒樓里來吃酒作樂的打發時間了。
走上前為兩人倒了杯酒,而后問起了緣由,得知是從林斐那里聽來的“焦尸不是梁衍”的噩耗令兩人這般憋屈時,大宛王子心中一陣默然。
那焦尸不是梁衍算是什么意外之事嗎?就連酒樓里不少說書先生,乃至機靈些的尋常百姓都知道其中有古怪,這兩個二世祖雖不聰明,可好歹也被楊氏這等聰明人教導了這么多年,難道連這個都不懂不成?
看著兩人憤憤的說起自己“還想著會不會是梁衍那副喪氣嘴臉得罪了旁人,被人用這一出法子解決了”之時,大宛王子下意識的挑了下眉,瞇眼重新審視起了面前兩個總被人前呼后擁環繞著,一不合就掌摑他人的二世祖。
有這般的家勢背景,便是底下的小廝走在路上那眼睛都是舉到頭頂上的,底氣如此之足,自便是個紙糊的人都能強橫的隨意給人甩臉子,更別提這兩個暴君似的二世祖了。
只是先時大抵是太順了,從未遇到過什么能讓旁人看穿兩人底色的考驗,以至于先時竟是沒有發覺!大宛王子垂下眼瞼,遮住了眼底的驚訝之色。
那憤憤的語氣還在耳畔響著,可那說的話……看到個焦尸,連似尋常人那般認真考量分析的舉止都沒有,而是因為自己希望“梁衍被自己反咒死了”,便一門心思,甚至自欺欺人的開始尋那焦尸就是梁衍的理由。
看似并不是什么大事,可那些憤憤語氣中自欺欺人的話語卻將兩人的“外強中干”暴露無余。
不說厲害之人了,就是個尋常人,面對惹了自己的梁衍,遇到這等事時都不會一廂情愿的寄希望于“旁人出手解決了梁衍替自己出氣”,而是會率先分析一番死的那個究竟是不是梁衍,若是……那自是樂的歡喜,甚至若是換了個人,譬如林斐那等人,哪怕一番分析下來就是梁衍,怕是還會再三確認,生怕讓梁衍詐死逃脫了。
一方自欺欺人,主動蒙了自己的眼,寄希望于旁人來替自己報仇,另一方卻是小心謹慎,絕不放過。這便是兩者之間的差別了。
再一想那梁衍總是請大師們做法,寄希望于鬼神助力自己得償所愿,其實這郭家兄弟骨子里同梁衍也沒什么區別,一方寄希望于鬼神,一方寄希望于旁人,都是不敢直面真相的懦弱之輩,不同的只是一方是個破落殼子,另一方郭家卻是如日中天,氣勢正盛罷了。
想明白了這些,再想起梁衍同郭家兄弟的恩怨,突地覺得雙方還真是“棋逢對手”了。
只是這次……不知道‘假死’脫身的梁衍,攜‘鬼神’為底氣卷土重來時,面對郭家兄弟的家勢底氣,這兩方哪一方能更勝一籌了。
當然,雖看明白了對方外強中干的底色,該安撫的還是要安撫上的。大宛王子‘貼心’的安撫兩人說道:“看來那焦尸確實不是梁衍了。”眼看兩人眉眼間積起了躁郁之色,他又道,“不過林斐既然這般關注這個案子,還特意來看了十三老爺,那焦尸又被大理寺收了,想來這案子是準備跟到底了。”
兩人眉眼間的躁郁之色果然一頓,很快便有了散開的跡象,而后大宛王子又‘貼心’的說道:“我等確實是沒有那神童探花郎的本事的,可眼下這件事卻是歪打正著,不用我等操心了。梁衍這般自作聰明一番,使之成了案子被歸入大理寺,倒叫我等不用自己出手,便可以借用林斐的手來解決他了。”
這話說至一半時,兩人眉眼間的躁郁之色便已消的差不多了,時刻注意著兩人掛在面上的臉色的大宛王子又道:“我等蠢人也能讓聰明人為我所用,做我等手里的刀,為我等報仇的!”
一句話聽的兩人心情一下子大好了起來,點頭摩挲著下巴說道:“好似是這么個理!雖然心里有這么個疙瘩,不過林斐自會替我等解決這疙瘩,不用我等操心了。”兩人說到這里,舉起案幾上的酒杯一飲而盡,而后開口說道,“如此……我等什么都不用做,等著就行了?”
這話聽的大宛王子險些沒憋住笑出聲來,心里將那一日郭家太爺身邊的傳話小廝說的那些話,露出的兇狠面目反復回憶了好幾遍,讓自己心里多生出了不少警惕之心,確保自己不會一開口就笑出來之后,他才開口說道:“本也什么都不用做。生下來就能姓‘郭’這個姓氏,天生便比旁人高上幾個頭不止的。有什么惹了自己不開心之事或者人的,自會有人主動將之解決了的。”
其實,若不是看在郭家的面子上,他真正想開口說的是一句略帶嘲諷的:“嗯!什么都不用做,等著就行了。”
眼下么,看在“郭”這個姓氏的面子之上,還是說些兩人愛聽的“姓郭便天生高人一等”的話來的好。
誰也沒有想到,不過隔了幾日,大宛王子與露娘便從郭家兄弟與梁衍口中聽到了如此相似的一句話——“什么都不用做,等著就行了。”
真真是冥冥之中,頗有幾分棋逢對手的因果相稱之美。
大宛王子不知道露娘也說了一句如此相似的話,只是安撫罷了郭家兄弟,哄得那郭家兄弟心情愉悅之后,又說起了兩人惦記了很多天的迷途巷的那節紅粉燈籠。
“癡情人死了,那個露娘那里可要我派人過去將人喊來?”大宛王子問道。
郭家兄弟聽到這里,對視了一眼,而后下意識的摩挲了一會兒下巴之后,郭家二郎忽地笑道:“誒!突然發覺我等好似還當真是什么都不用做,麻煩便會主動被人解決了。”原先兩兄弟是被癡情人十三老爺的馬車擋在了露娘的宅外,眼下這不開眼的擋門石主動死了,真真是想要什么來什么。
“是啊!如此看來……我等的好命還真是天生的。”郭家大郎點了點頭之后,說道,“事事順遂,萬事皆如意。還真是什么都不用做,等著就行了。”
看著眼前感慨自己“天生好命”的郭家兄弟,大宛王子面色平靜。若是放在之前,看著兩人這般感慨,想到自己如此費心費力的謀劃與所求對方天生便能擁有時,心情難免不暢的。也會感慨世事……真是不公平的如此明顯,連遮都不遮掩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