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黃湯取下掛在身后屏風上的狐裘披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杯接一杯的飲著手中的茶水。
大抵是一杯又一杯的茶水下肚,以至于直至此時,他依舊不覺困頓,自也沒有回房歇息。
露娘已經走了,那些巧令色、試圖打動自己的連篇鬼話,黃湯一個字都不信。他又不是梁衍,露娘三兩語之下便感動的不行,引為知己了。
自己手邊籠子里關的是什么,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近些時日長安城里驟然多出了不少生面孔,那些生面孔是為什么來的,他也清楚。
長安城……已經許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當然,他說的熱鬧不是指的尋常人的熱鬧,端午街頭的熱鬧還未過去,尋常人逢年過節的那些熱鬧,他多數時候都是懶得去湊的。
“從劉家村那件事開始……”喝著茶水的黃湯喃喃,“桎梏我那么久的濃霧突然突破了,讓我倏然看明白了這些年經歷的很多事?!?
露娘雖然巧令色、鬼話連篇,可有一句話當真沒說錯:那就是露娘也好,還是他也罷,資質都算不得好。比起尋常人來,算作聰明的,可比起那等真正的聰明人來,即便用各種法子,鉆各種空子得到了最厲害的寶典——譬如眼前這本案幾上放著的手匝,也是參不破的。
所以,比之這等真正的聰明人,他們只能算作愚公,原本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小心、謹慎的過著,有些事一開始看不懂,參不破,便永遠都參不破了。可沒成想,有朝一日,自己突然突破了這樣的桎梏,變成智叟了,眼前的濃霧散去,那些事都變得清明通透了。按說這是好事,很多事,他都看明白了,可不知為什么,他卻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也不知這是好還是壞。
“很多老熟人都來長安了。”低聲喃喃了一句之后,黃湯裹緊了身上的狐裘,說道,“這么熱鬧……真跟回光返照似的?!痹捯舨怕?,那輪尖鉤似的彎月便躲入了云層深處,而后大雨倏然落下。
端午前后,雨水一向不少,黃湯靜靜的看著那倏然落下的大雨看了一整晚,直至天明才被后輩子侄發現,叫醒回屋中歇息去了。
比之一整晚未睡的黃湯,早上從床塌上醒來的溫明棠一睜眼看到的便是從窗縫透入屋內的陽光。
又是一個好日頭!起身走下床塌的溫明棠走到窗邊,將窗戶撐開,看到潮濕的地面時,才知道昨夜下了一場不小的雨,不過她一夜無夢,好眠的很,自是未被這雨聲驚醒。一番洗漱裝扮過后,溫明棠出了門。
比起那些手腕高妙的點妝娘子,溫明棠為自己描眉點唇的點妝本事不算高超,可因著現代社會見過諸多裝扮,淺淺一番梳妝打扮,看起來倒也不錯。當然,除卻這具身體皮囊本身生的好看的原因之外,還是因為自己此時正年華大好的緣故。
大好的年華,自是不施粉黛都是美的。
今日雖說已過端午,可到底還在節日之中,渭水河畔的龍舟飛渡什么的熱鬧依舊是要湊上一湊的,溫明棠與林斐并沒有隨大流的選在下午亦或者入夜人最多的時候去渭水河畔,而是一早上便去了渭水河畔。
郭家兄弟的邀請,她昨夜回來之后,便從趙由那里聽說了。雖是可以完全不理會的,可對方禮數周全,并未做出什么有失分寸之舉,自己這里若是太過避諱,反而有些輸了勢,且不懂禮數。再者,要看龍舟飛渡,還有什么比觀樓之上更好的位子嗎?
到底是端午,一年一度的龍舟飛渡還是要看一看的。
所以,林斐并未撂了郭家兄弟的面子,而是當真帶著溫明棠去了觀樓,只是去的時辰卻是辰時,看的也只是第一輪的龍舟飛渡。這個時辰,那郭家兄弟還在溫柔鄉里未起床,自是碰不到的。
第一輪的龍舟飛渡開始時也不過辰時過半,結束時不過辰時末,算得最早的一輪,便是昨日端午正日,看到第一輪龍舟飛渡的也不多,更何況今日了。
在溫柔鄉里未起床的是郭家兄弟,并不包括大宛王子這個溫柔鄉背后的東家。下頭的人也早習慣了郭家兄弟的作息,今日早早就被東家帶過來將觀樓收拾一番時還有些詫異,得到的回答卻是“有貴客上門”,原本還將信將疑,待到辰時剛過,見果然有貴客上門時,心里對東家更是佩服不已。
對底下人的佩服,大宛王子不以為意,只是含笑著迎上了林斐與溫明棠,一番客套有禮的寒暄之后,大宛王子將兩人引上了觀樓。
至于那些對于郭家兄弟的詢問,兩方都是看破不說破,以大宛王子一句“他二位還未過來”的回應應付了過去。
既不失禮又不輸勢,且還不想辜負了這一年一度端午節日的龍舟飛渡,有什么是比早起過來看完這第一輪的龍舟飛渡便走來的更好的解決法子呢?
也是知曉對方看完第一輪龍舟賽就要離開的,那探聽貴客喜好,準備午食的事自是不必做了。因要跟著伺候郭家兄弟,作息也隨了郭家兄弟的一眾下人此時精神也并不算得太好,少些事可做,自是樂的高興,于是坐在樓下的蒲團上閑聊了起來。
不想還未閑聊上兩句,貴客前來一貫都要相陪的主子卻是難得的跟著他們一同下來了。
對此,身邊人都很是意外,雖說多數下人都是意外歸意外,懶得多事的,可還是有例外的。那一直陪著他的那對大宛夫婦便忍不住用大宛話問了起來:“主子怎的不陪著他們?同樣的出身,那林少卿可比郭家兄弟這等人有用多了,往后說話也定比這等人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