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跟人當然不會生出孩子來了。趙蓮臉色一白,被長安府尹嗆了一聲之后,聽長安府尹又道:“本府便問你同童公子那事……劉耀祖在不在?他沒長嘴?事前沒有說童公子早已娶妻之事?難道你趙蓮便是個這般隨意的女子,會同事先不知底細之人無媒茍合?”
“我自是在的。”劉耀祖冷笑了一聲,不等趙蓮說話便先一步開口了。瞥了眼趙蓮,見她到底忍不住開始推脫之后,劉耀祖冷笑著說道,“童公子早已娶妻之事她是知曉的,她那兩個爹娘就更不用說了,這事……我可不是胡說,那胡八老爺他們也在的,都能作證他們是知道這事的。”
趙蓮一聽劉耀祖這話,便知道不好了,察覺到村民落在自己腹上的目光隱隱再次變得‘兇’了起來,終是急了,下意識的脫口而出:“胎兒這事……我一個人又生不出來,便是我不好,難道還能強壓著童公子的頭不成?”
聽她總算是扯到童正身上了,長安府尹松了口氣,看向面前的趙蓮,不等她回過神來再次盤算,便開口追問了起來:“既如此……那劉家二婷子的死同那童正可有關系?”不等眾人說話,他便開口說道,“那童正又不是不能娶妻納妾的,二婷子也管不到他身上,偏偏碰了你,卻又只口不提這‘娶妻納妾’之事,看著你肚子一日一日變大,他卻跟沒事人一般清清白白。本府不信這件事只同你有關,卻跟他毫無關系……本府問你他可曾私下許諾過你什么了?譬如……二婷子若是出了事就讓你進門?”
看著趙蓮‘唰’地一下變了臉色,顯然是從長安府尹的這句問話中意識到了什么,畢竟這等“事事無辜”,卻最終得利的情形于趙蓮而委實再熟悉不過了。
她趙蓮自己這些年與趙大郎和劉氏一起過活,就是“事事無辜”,“清清白白”的。
不止趙蓮變了臉色,一旁的村民們臉色亦變得微妙了起來。先時覺得趙蓮一番做派讓人感覺說不出的微妙,此時再想想,那童公子的做派……同趙蓮簡直如初一轍,沒什么兩樣。
眼看面前的趙蓮臉色愈發白的驚人,其中一個童家奴仆忍不住開口了,他看著趙蓮的眼神中明晃晃的滿是譏諷:“我家公子、老爺可是不會沾上這等事,給人留下把柄的。”
這行為……讓長安府尹想到了林斐說過的溫明棠的話,遂開口問道:“就似那寬油浸養的炒菜不沾的鐵鍋一般?”
這形容委實微妙,卻也讓劉家村村民忍不住笑了,有人搖頭道:“可不是么?童公子……怎可能許諾這些事?”有村民唏噓道,“眼下想想大婷子死狀那般難看,還不清不楚的被潑了臟水,童公子卻還是肯娶二婷子,當時我等就嘆童公子是‘捏著鼻子娶妻,也不知怎么肯的,實在太老實了’,眼下看來,或許童公子不是老實,是聰明呢,早已猜到他肯不肯的不要緊,因為有人那藏不出的肚子總是不肯的。”
這個‘有人’自是指的趙蓮了。
先時看這趙蓮總是一股子‘微妙’味兒,眼下看來,卻是方才發現童公子那味兒實則比她更沖,且藏的深的多了。
但是微妙味兒這種事又有什么用?就如同不能壓著那兩杯酒上公堂判酒有罪一般,這么沖的味兒除了眾人心知肚明之外,又有什么切實的證據?
當然,自己便帶著那股味兒的趙蓮自是比在場所有人都更清楚這個了,她睜著眼看向眾人,眼淚不知不覺間蓄滿了眼眶,這不是趙蓮頭一次流淚了,卻讓長安府尹再一次感受到了那一日她問獄卒討水喝時的情形,好似被什么精怪上身了一般,一時一股子微妙味兒沖得很,一時又同尋常小娘子沒什么兩樣。
眼下落淚的趙蓮便同尋常小娘子沒什么兩樣了,看她睜大眼愣愣的看向眾人,面上沒有那素日里扭在一起捏出的‘可憐孱弱’,只是睜大眼睛看向眾人,那蓄滿眼眶的眼淚不自覺的落下來也顧不得去擦。
這幅呆癥著仿佛癡了傻了般流淚的模樣,便連劉老漢夫婦一時都難得的沒有立時‘罵’上兩句。
原因無他,這些真情實感的絕望和痛苦,哪怕是同她不對付,看她不順眼的人,也能感受的到。
只是……
“她哭什么?”回過神來的劉老嫗沒好氣的說道,瞥了眼趙蓮隆起的小腹,她‘呸’道,“懷了金孫還好意思哭?害我閨女,拿我閨女性命鋪路還好意思哭?”
一句質問頃刻間便將愕然的村民們拉了回來,看著呆呆流淚的趙蓮,收了方才心頭無意間冒出的那一絲憐憫,警惕的看著她道:“你哭什么哭?總是童老爺的金孫,過了幾日童家好日子的。你那眼淚又不是金子做的,欠我等的錢可不是能用眼淚來抵債的!”
“又裝可憐哩!”劉老漢“啐”了一口,怒瞪著趙蓮,罵道,“你這害人性命的妖婦!”
面對村民們不依不饒的質問與憤怒,趙蓮張著嘴似是想要解釋什么一般,可出口的話除了“啊”“啊”的幾聲,卻是一個字也解釋不出來,只是拼命搖著頭,流著眼淚,邊哭邊搖頭。
這等“啊”“啊”的解釋當然無法服眾,村民們憤怒的質問道:“童老爺和童公子呢?父債子還,天經地義,我等的銀錢你同你腹中的胎兒什么時候還?”
……
“嘖!她也被堵口,解釋不出來了么?”
正平靜的看著趙蓮“啊”“啊”的張嘴想要解釋,卻因著過于激動的情緒,眼淚雖不住的流卻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的趙司膳只聽耳畔突地響起了一道女聲。
回過神來的趙司膳循聲望去,正見一個模樣端莊,雖眼角爬了幾道細紋,卻依舊不減其秀美端莊風韻的婦人帶著兩個嬤嬤走了過來。趙司膳一驚,猜到對方的身份之后連忙行禮:“民女見過夫人。”
府尹夫人擺了擺手,示意趙司膳無需多禮,道了一句“我便過來看看”之后,又看向那廂情緒激動之下,愣是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簡短的發出幾聲短促的‘啊’‘啊’聲的趙蓮搖頭道:“她這般模樣……看來是真的慌了,急了!”
“怎么不慌呢?”趙司膳目光清冷,將趙蓮這般急迫、慌張的反應一一看在眼里,平靜的說道,“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可有意思的是,不是什么人都希望自己的良人是另一個自己的。尤其是她這般的,實在是忌憚極了另一個自己。陡然發現自己那位依仗的良人同自己是一路人,自是驟然崩潰了。”
“且不止是一路人,那童公子的手腕也好,身份也罷,都遠比自己厲害的多,連把柄都不曾留下一個,此時欠了這么多銀錢在外更是不知所蹤,眼下這樣子,誰看了不覺得那童家父子是要將她推出來堵攸攸之口了?”府尹夫人說道,“便是清楚自己是什么樣的人,有多自私,多如同‘那寬油浸養炒菜不沾的鐵鍋’一般不會擔一星半點的責任,遇到這等患難之境便愈發的害怕,因為這個良人完全是能由己奪人的,一想自己若是那童公子的話會對自己做出的事,自是慌的不行,急了!”
當然,趙蓮是個什么樣的人,府尹夫人早已自那一日她討水喝時的情形中看明白了,并不是到現在才明白的。
此時忍不住過來一趟,還在于……目光落到不再被趙蓮環顧著護住的小腹之上,府尹夫人嘆了口氣,說道:“我是為人母的,她眼下這般急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崩潰流淚的模樣卻比先時演出來的‘無辜孱弱流淚’更叫我看的憤怒了!”
原因無他……
“我看了這位準母親這么久,卻發現真正能牽動她心緒,叫她由心底里慌了,急了的永遠只有她自己的事,沒有半點胎兒的事。且先前還‘靈不靈’‘災星不災星’的推脫著,可見即便是親骨肉,于她而,也不過是算計和利用的工具罷了。”府尹夫人搖頭道,“她哭的有多傷心,有多急那童公子不擔責要跑路了,便越發叫我看的直搖頭了。”
“原本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么鍋配什么蓋,好配好,壞配壞的,總是自己的事,禍害不到旁人頭上。”府尹夫人唏噓道,“可這壞的,且心里清楚自己是壞的,卻總想著偷個、騙個、搶個好的來配自己,這不是削尖了腦袋想要好處又是什么?”
“看這人究竟是好的還是壞的,單看她發現自己身邊的良人同自己是一路人時,那反應是悲還是喜便清楚了。”府尹夫人說到這里,指向那廂急的說不出話來的趙蓮,道,“看她這樣子,又慌又急,感情原先是當真將那童公子當成老實人,真好人了。可眼下剝開一看,才發現這所謂的老實人內里不止跟自己是一路人,且還壞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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