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公平?李家的天下同坐在龍椅上的李氏天子扯公道和公平?坐在龍椅上的天子又不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圣人!黃湯冷笑了一聲,嘀咕道:“那群朝堂上的聰明人也真是不容易,各種圣人的規勸,各種手腕的制衡,可又有什么用呢?”
“也不能說全然沒用吧!”‘烏眼青’想了想,隱晦的提醒黃湯,“至少我大榮皇陵里躺著的太祖皇帝昔年只是個小吏,天子無道,會改朝換代,總比萬世一系好些。”
“到改朝換代的地步了,那天下早就被折騰的夠嗆了。”黃湯面無表情的逗弄著面前案幾上籠子里的鳥,喃喃道,“所以用處確實也不能說全然沒有,有,卻不多。”
這種話放到外頭去可是要殺頭的大罪啊!‘烏眼青’愣愣的看著面前面無表情的黃湯,頓了半晌之后,忽地脫口而出:“族叔,你可知曉你眼下開口直的模樣……當真似極了那史冊所載的賢良之臣?”
“我只是看的明白,說的明白,嘴上的賢良之臣罷了。”黃湯面無表情的說道,“并未知行合一,比起那些稀里糊涂的,或許更壞。”
一個看的明白,說的明白的賢良之臣,知行不一時,自然不會是什么好人。
黃湯不止將旁人看的清楚,更將自己是什么樣的人同樣看的清清楚楚,瞥了眼面前面上隱隱露出一絲凄苦之色的‘烏眼青’,突然說出這句賢良之臣的話來,這族侄大抵還是希望打動自己的,可……
“你說這些有什么用?上了賊船哪里還有退路?”黃湯嗤笑了一聲,重復了一遍方才說過的話,“做夢!”
‘烏眼青’的眼睛一下子紅了,聰明人自然不消黃湯提點透徹了,也已隱隱預感到了什么,看著外頭越下越大的雨,喃喃著岔開了話題:“這雨……怎么那么大?欽天監不是說沒雨嗎?”
“沒有這水龍王開道又怎么祭旗?”黃湯冷笑了一聲,說道,“欽天監確實預測十次有七八次不準的,可……真想要多點準頭也不是不行的。得看是貼在外頭給百姓看了招罵的,還是給那些出手想要設局之人看的了。”
“左右十次有七八次不準,眾人早習慣了,陛下也習慣了,預測錯了又不會下大獄,相反,若是預測對了,有時……于有些事而,可是立大功了。”黃湯搖頭不以為意的說道,“這些人……精得很,也知道不能將外頭人的嘴給養刁了。”
“他們……竟是刻意算不準的嗎?”正低頭抹眼淚的‘烏眼青’聽到這一茬明顯是愣住了,語氣驚駭,面色驚恐。
黃湯冷笑了一聲,提醒面前的‘烏眼青’:“那童大善人鄉紳做的這般好,就是因為比起旁的鄉紳來,多了幾年的‘神棍’經歷。旁人要請這些不少人眼里整日‘招搖撞騙’的‘神棍’們,多是去城里城隍廟前尋那些擺攤搭幡的,只因那里這等‘神棍’最多,也是不少人眼里最懂‘門道’之人。可實則論這大榮哪個地方的‘神棍’鉆研這些《易經》《風水》之術最透徹的,可不是城隍廟前擺攤的這些人,而是宮里的欽天監。”
“你看他們素日里測測天晴雨雪、良辰吉日的,還總是不準,瞧著欽天監這地方有跟沒有也沒什么兩樣了,可確實有人將這《易經》《風水》之書鉆研出花兒來了,只是素日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傻罷了。”黃湯搖頭嗤笑道。
聽到這里,正在抹淚的‘烏眼青’下意識的愣了一愣,而后脫口而出:“族叔,這些人這等行徑……難道不是故意欺君?”
“你有證據他們欺君了?”黃湯聞卻是不以為意,搖頭冷笑了一聲之后,又道,“那些剛進欽天監的……確實是算不準。可大家算出來的結果是一樣的,都是一樣的臭棋簍子,誰敢說是欺君?”
“就如同今日這一茬事,那些鄉紳張狂人人可見……真出了事有什么奇怪的?說故意下套的……可有證據?”黃湯冷笑道。
“當然,也有厲害的天子確實看懂了,所以為這些人披了一身紅袍提醒自己不要被他們蒙騙,也不要被他們設局入套……”黃湯說到這里,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說道,“而使自己被逼至有石入口,有口難的地步。”
“先帝……呵,就算了,再往前的景帝就很是忌諱這個,怕自己被他們設局入套,蒙騙甚至架空。”黃湯說道,“所以眼下這種鄉紳養肥了再殺的事……是不會在景帝在位時出現的,因為景帝知道之后,不會說破不假,可沒過多久,這些人……也會生病的生病,出事的出事,總之……就是各種運氣不好的突然倒霉了。”
“景帝忌諱這個,倒不是仁厚的不做養肥了再殺這種事,而是這種事可以做,但必須是他來掌控,他來做主的做,而不是被底下的人設局逼著架在弦上不得不發!他要所有事必須由他來做主,他是這天下之主,真正萬萬人之上的君主。”黃湯喃喃著倒吸了一口冷氣,拍了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這樣的天子,離他近些的聰明人就倒霉了,出不去那座宮城的。”
林斐能通過旁枝末節的細節推敲出那些事,黃湯執掌太醫署多年自也能發現。
正懵懵懂懂聽著的‘烏眼青’至此突地一個激靈,猛然反應過來:“那眼下這等事,那些人不對景帝做,卻對陛下做,難不成是因為……”
“是因為他們看懂了陛下是個聰明人,卻未聰明到景帝的地步,所以敢這般做。”黃湯說到這里,忽地笑了,看著面前顫著唇,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烏眼青’,忽道,“好大的膽子是不是?你以為他們欺君只是欺騙陛下?卻沒成想他們還敢欺負陛下是不是?”
“伴君如伴虎,伴虎多年而不倒的,當然不缺膽子,且大的很。”黃湯說道,“不趁著陛下如今懵懂時欺負他,難道等他有朝一日長成另一個景帝時再欺負嗎?到那時……被欺負的就成了他們了。”
“你強它就弱,君與臣之間也沒什么兩樣。”黃湯瞥了眼‘烏眼青’,見他將自己說的這些話聽進去了,又繼續轉向外頭不斷砸下的漂泊大雨,說道,“水龍王開道,涇河水漲,滯留在橋上的那些人,想進,卻被張狂的鄉紳們抽了踏板,進不去那蜃樓檐下避雨,想退,身后連橋的踏板卻被水沖斷了,橋上的人自然就成了被祭旗,送給水龍王的祭品了。”
‘烏眼青’聽到這里,臉色慘白,恍然間明白了什么一般,看著外頭砸向地面,砸出劇烈水花的漂泊大雨,喃喃道:“要出……人命了么?”
先前都知道要祭旗了,自然知曉要出人命了。可‘烏眼青’此時面上的驚駭之色卻是多的快要溢出來了:原因無他,原先他以為的要出人命是那群鄉紳的命要斷了,卻不想聽族叔話里的意思,那人命竟是無辜之人的性命。
“若是不夠無辜,不夠可憐,不夠倒霉,又怎么引的起群情激憤?怎么鬧大?”黃湯說到這里,頓了頓,又道,“不止那些不讓人上去避險的張狂鄉紳們要倒霉了,那些成名之后,忘了本分,忘了自己是憑借精湛的技藝、將安穩、牢固、細致、事必躬親放在首位才成名的工匠大師們也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