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明棠同一眾公廚中忙活的雜役所料不差,紀采買、湯圓與阿丙確實即便是拿了條子來領銀錢卻還是遇到了麻煩。
他們是朝食時辰一過便趕來的內務衙門,紀采買是清楚內務衙門辦公時辰的,來的自然不晚,知曉朝食時辰過后,午食時辰之前的這時辰段內,內務衙門的人是不能以“正吃飯呢,吃完飯你們再來吧”的話推諉掉的。
一路從大理寺衙門趕來至內務衙門用了不到一刻的工夫,一到內務衙門門口,幾人便去尋了門房。幾日不見,門房已換了個人了,看著那張同馬雜役略有幾分相似的臉,幾人一下子猜到了新換的門房是哪家的人了。
紀采買沒有耽擱,這等同人攀扯交情的本事也是這些年早練熟了融于骨子里的了。這般一攀扯,原本門房“客氣”端了茶過來,要他們“等”的舉動立時一變,轉為:“原是你等啊!家里兄弟同我說過這個,速速進去吧!”
有著馬雜役這一番交情,門房這里算是沒有浪費什么力氣。從門房里出來,走至廊上時,湯圓與阿丙忍不住對視了一眼,不過因此時人在內務衙門,自是沒說什么,可心里的意思,一個眼神交流也明白過來了。
馬雜役家里堂弟的事他們早知道了,也知這位堂弟是才頂了原來門房的活計的。當然,原來那位門房的“手段”他們亦是親身領教過的。原以為換了個人,且這位堂弟聽馬雜役說來就是被家里催著出來隨便尋個活計打發時間的,按理說比起那等想著克扣油水的要好些,可……真真遇到了,他們卻覺得眼前這張門房的臉好似換了,又好似沒換。
原來的那位變著法兒收禮克扣銀錢,眼前這個么……倒是沒攔他們,也不曾說什么要禮的事,茶也上了,只是若沒有馬雜役先時打過的招呼,怕是一上午大半時間都要耗在門房里了。
雖此時不在大理寺公廚,可湯圓與阿丙卻是不約而同的,與公廚中正忙活的眾人想起了同一件事:自己出生之后長到七八歲才落戶成正經長安人的事。
一個拿條子領銀錢的事都能這般拖,落冊成正經“長安人”,要長到七八歲的年紀才能辦成也不奇怪了。
門房未攔,便速速去尋了發銀錢的管事,內務衙門每日負責分發銀錢的管事有兩人,紀采買一出門房,也不廢話,直接打聽到了管事兩人各自的位置,而后直接讓湯圓與阿丙兩個拿著條子堵在一位管事所在的院子門口,他自己則去尋了另一位管事。
當然,按理來說湯圓與阿丙拿著條子直接尋那位管事領銀錢就行了,可當兩人拿著條子尋到那位管事時,那位管事卻是頭也不抬,直接以“正忙著,去尋另一位”的話推脫了。
這回答當真是叫湯圓與阿丙兩個半點不意外,兩人對視了一眼,退了出來,卻并未離開,而是按照紀采買說的那般直接堵在了院子門口,半步不肯挪開,只等紀采買將另一位管事拖過來。
他二人拿著條子,“名正順”的尚且難以喚起那管事的回應,更別提沒有拿條子的紀采買了,這其中自是少不得要看紀采買的本事了。
老老實實的按照紀采買所不敢離開的二人此時正堵著門,自也能靜下心來想這些事了。一想起這些時日討要老袁體恤銀錢時遇到的挫折同麻煩,湯圓眼睛一紅,對阿丙道:“其實我運氣挺好的。”說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指給阿丙看,“你看我耳垂大,很多人打小都同我說,湯圓往后是個有福的呢!”說到這里,又笑了,可笑著笑著眼睛又紅了,湯圓吸了吸鼻子,說道,“我運氣確實挺好的,比不少人都好!能遇上溫師傅、紀采買他們,他們不止叮囑我定要將銀錢拿到手再說,還親自出面幫我討要銀錢。眼下紀采買就在幫我,可不知道為什么,阿丙……我突然很想哭。”
明明他二人的運氣已是很好了,比起很多生在異鄉,來長安謀生路的外鄉人運氣都好。打小生下來就在長安城,家里雖不富裕,可有宅子,日常只消管自己那張嘴就夠了。稍大點,便進了衙門做雜役,后來更是運氣極好的跟在溫師傅身邊開始學一技之長。日常吃喝拉撒的也不消多管,衙門公廚里有一日三餐。原來便不提了,現在有了溫師傅,不止將身體養得好,還將一張嘴練出了閱歷。
如此一想,有屋瓦住處可容身,有公廚喂飽自己的肚子。日常到手的銀錢除卻零嘴兒花銷,多是能攢下來的。比起很多人,他們都算是幸運了。他們也知自己是幸運的,可不知為什么想想還是有種想哭的沖動。
阿丙也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道:“我們確實比很多人運氣都好,甚至可說是普通人中過的不錯的那等人了,可不知為什么……還是眼睛酸的厲害。”
明明不止吃穿有著落,日常還總遇到好心人幫忙,卻還是忍不住難過。
“回頭記起時問溫師傅吧!”湯圓定了定神,那股突然想哭的沖動來的快去得也快,小丫頭笑著說道,“興許辦完事就忘了,畢竟運氣好是一件好事呢!”
其實即便湯圓事后還記得問溫明棠,溫明棠對這個問題也是很難回答的。就似很多大榮百姓早已習慣了長到七八歲才成“正經長安人”,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一樣,運氣好如湯圓、阿丙那一瞬間或許是感覺到了什么,卻又說不出來,這才明明遇上的是好事,卻有想哭的沖動。
……
公廚里正有條不紊的忙活著,看著臺面上依次自灶臺上端過來的菜,有雜役得了空,走到公廚門口看了看,忍不住奇道:“湯圓與阿丙還有紀采買他們還沒回來呢!”
“順利些的話,吃過午食,未時左右便能回來了,不大順利的話,便要到申時末酉時初,臨內務衙門下值的時候才能回來了。”溫明棠聞說道。
“那么難辦?”這話一出,正收拾臺面的關嫂子便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