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陛下是個聰明人,往后或許永遠不會頓悟,也或許會突然明白過來所謂的帝王權術,當他明白時,若是有那等想要藏起來,帶進墳墓之中,不想為外人所知的秘密時,或許宮里的太醫令、尚食、尚宮都很難全身而退了。”林斐說到這里,垂下了眼瞼,目光落到案幾上他一手勾畫出的家宅小院圖上,“不過會不會發生這等事,誰也不知曉了。”
“如此的話……你同長安府那位大人面對的那位紅袍再厲害,其實……也是有解的。”溫明棠聽到這里,抬手指了指皇城的方向,說道,“那位若是頓悟成了景帝,那位發時疫財的紅袍離死也不遠了。只是……此舉委實太損陰德了,不好!”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林斐點頭,說道,“確實不好。”
“我曾在那大夢千年中看到千年以后的人有這樣的論調,道‘身為天子,什么是善’?”溫明棠想了想,說道,“讓百姓民生和樂,整個大榮減少那等天災人禍的侵襲是為天子之善。一次天災人禍死去的人往往是成千上萬的,在天子看來,成千上萬條性命比起宮里太醫令、尚食、尚宮們的幾條性命如何取舍,根本不消想。而所謂的圣君皆是能文能武,內外皆安如景帝一般的,對內要治好大榮百姓,對外要蕩平外敵,且是不容他人挑釁國土的天子。”
“對國土不容他人挑釁,對自身權威自亦是如此了。哪怕曾經是仁厚之主,日子久了,那不容他人挑釁的習慣也早已融于骨髓之中了,這等圣君自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溫明棠說道,“所以觀景帝所載于史冊的種種行為,其實是完全符合所謂的人性的。”
“一面是圣君,一面越發的精通帝王權術。”溫明棠喃喃了一句,忽地笑了,她垂眸嘆道,“人的種種行為總是潛移默化而形成的,所以人性總是如此難以描畫。就似話本子里守住一方安寧的山神不是兇神惡煞的模樣,就是魁梧有力的,很少見得溫聲細語勸教守住一方安寧的。”越鋒利的刀,自是能殺的了外敵的同時,亦傷的了自己。
“于這等圣君而,大榮是李家的天下,有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七十六場時疫財的紅袍,偷入自己家中竊物如入無人之境,再者紅袍本既是得用的良才又是需警惕之人。身為隱患,那位偏生還生了一身反骨,挑釁自己的權威,自是沒有活路了。”林斐說到這里,停下來思索了片刻之后,又道,“只是驚醒陛下是不到萬不得已才能兵行的險招,一朝頓悟,陛下會頓悟成何等‘圣君’很難明。”
“穩扎穩打,一步一步摸爬滾打,自己漸漸領悟的本事,往往是領悟的最為透徹的。”林斐說道,“景帝本是難得的天賦異稟之人,所學皆是自己領悟的。撇開是非對錯不看的話,他‘扼殺隱患的手段’不顯山不露水,我并未翻到當年有此野史亦或者民間猜測的記錄,可見這件事并未引起眾人的警覺與恐慌。”
“宮中只有一個太醫署,掌管太醫署的太醫令一般而也只有一個,管理衣食住行的尚食、尚宮亦只有一個,統共那么幾人,又悄然分散在幾十年間,自然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溫明棠接了林斐的話茬,想了想,又道,“若是強行拔苗助長,并非自己領悟的話,恐怕會成為一個精通帝王權術遠勝于治國手段的天子,一個玩弄權術的朝堂又如何治理的了大榮?”
圣君景帝的行為已是筆墨難描了,畢竟那些永遠走不出皇城的太醫令、尚食、尚宮們永遠也無法開口了。有治世功績的圣君尚且如此無法形容,那沒有治世功績在手,卻又精通帝王權術的天子于百姓而更是莫大的災難。
她所見的史書中的明朝官場,曾有人批‘中國歷史上最聰明’的皇帝之一的大明嘉靖帝便是如此一位精通帝王權術的天子,其內閣朝堂大臣亦是堪稱歷代皇朝之最。據說每一個拎出去放至別的朝堂之上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可如許多的人中龍鳳在朝,大明在嘉靖帝手中卻并未見好,可見于民間百姓而,碰上這等精通帝王權術遠勝于治國手段的天子并不是什么好事。
現今穿越的這個與自己所見有相同亦有差別的大榮,雖不曾出現大明朝,可《西游》等話本故事已現世,在她現代社會所承接的歷史中,有傳《西游》的作者極有可能是大明嘉靖帝時的內閣首輔之一李春芳。如今的大榮,亦有這等傳,道《西游》故事是前朝一位紅袍大員李春芳所著。雖是不同的朝代,不同的時空,可傳的名字竟是一樣,也一樣的位極人臣,溫明棠忍不住感慨這一切似是而非的事跡看起來真真是頗為神奇。
“那等寫江湖俠士的話本子里便有這等橋段,不是自己領悟的,而是搶奪了什么逆天的功法偷偷修煉,急于求成而達到的高人境界,很多‘速成’的高人最后都逃不開走火入魔的結局。”林斐笑道,“其實這也說得通。”
“飯還是一口一口吃,細嚼慢咽的,方活的長久。”溫明棠想了想,做為一個廚子的本能,也道,“一下子吃太多不好。”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還是莫要如此了。”林斐說到這里,笑了,他指了指案幾上那梧桐巷的宅子布局圖,道,“放心!我心中有數。”朝堂之上幾個紅袍,能插手其中的又有幾個?再者……
“我比不得朝堂上那些紅袍年長,雖是少了閱歷,卻也不是沒有益處的。”林斐想起朝堂上的紅袍們,笑著說道,“人但凡經過,必留痕跡,更何況又是在朝堂之上立了多年?落于紙面上的記載可不在少數。”
景帝如此小心,臨死前將自己起居注刪刪減減,燒的只剩三成了,但凡落于起居注紙面上的都是不起眼的小事,且還是隔了一朝先帝了,如此尚且能從當年的記錄中尋出蛛絲馬跡,更遑論朝堂上的紅袍,他們并不能似景帝一般能名正順的燒起居注,留下的記錄自是不少。
觀其落于紙面上的行事風格,既能教出狐仙金衣局之人,性子如何也并非猜不到,其實……他心中已有那位紅袍的人選了。
大榮既有父母官中翹楚,太醫令中翹楚,自也有這等手腕陰毒至化境,如同毒蛇一般的翹楚。
如此天賦大才,卻偏生將天賦用至這等地方……想起那七十六場時疫財……林斐垂眸,道:“懷大才而不走正道,偏走偏門,真是糟蹋這等天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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