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完了趙由,目送著趙由大步離去的背影,長安府尹忽地“咦”了一聲,笑了,他對一旁的林斐說道:“本府這才發現常被你帶在身邊的這位姓趙的差役是個妙人!你帶他在身邊當不止是因為他拳腳功夫了得的緣故吧!”說著瞥了眼林斐腰間那若隱若現的刃面鋒芒。
不說國子監了,便連大榮各州府的府學之中亦是要習君子六藝的。其中一藝為射,傳統的‘射’雖只是與射箭相關,可具體教學時教的卻遠不止一個“射”字,拳腳功夫、刀劍什么的都是教的。
不過雖是學了這些,但真正學好,且還能派上用場對敵的卻是極少,多數也只在舞劍助個興而已。
但面前這位是個異類,畢竟去歲大理寺幾位當街被人追殺行兇之事就發生在長安城內,他自是知曉這件事的。
若是自己便有自保的本事,那么對待身邊之人的拳腳功夫便沒有那么在意了。不過雖是沒那么在意,身邊之人拳腳功夫好些總不是什么壞事。
“畢竟面對的多是窮兇極惡之徒,小心無大錯的。”林斐說著,又道,“大人說的不錯,他確實有旁人沒有的長處,只是多數人發現不了罷了!”
“不管自家上峰是什么官階身份,一品大員還是七品芝麻官,在他眼里都一樣,都是聽命行事的上峰,”長安府尹顯然已看出趙由的特殊之處了,“也不管上峰下令要捉拿之人是什么身份,一品大員還是七品芝麻官,都沒有差別。你一聲令下,他便按令行事,不過問緣由,也不顧及身份,只奉令辦事,這等人……還真有意思!”
“看起來有些憨傻,還不‘會做人’什么的,”林斐說著,瞥了眼田壟上站著的‘會做人’的劉老漢夫婦,說道,“但是令出必行,尋常時候看不出他的好來,可若要長線布局,一環都不能出問題的那等至關重要的大事,派趙由往往是最令人放心的。”
“本府亦是這么覺得的。”長安府尹看著趙由離去的方向,笑著說道,“上峰交待的命令一旦接下,連自家上峰還留在這里也不理會,就這么干脆的走了!”
“若是那等喜歡拿捏身份,喜歡下屬恭維之人是不會喜歡他的。”林斐又道,“但不論是先時的趙大人還是我,都很喜歡將他帶在身邊。”
“朝堂之上有不少人當是很喜歡用這等下屬的。”長安府尹想了想,說道,“但能不能撞上這等人,便要看他們的運氣了。你身邊這位運氣便不錯,碰上你還有趙孟卓了。”說到最后‘趙孟卓’三個字時,長安府尹的聲音低了低,他看了眼身旁垂眸的林斐,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嘆道:“我年輕時還以為他是有機會披上這一身紅袍的,卻沒想到他會選擇早早致仕回鄉當富家翁;放棄大好前途回鄉當富家翁已讓人不解了,后來卻是更沒想到他連致仕回鄉當富家翁的退路都沒走成。”
有些事不消明說,雖不清楚趙孟卓具體牽連進了什么事,可從常式身死,加上那幾位死的不明不白,自盡的官員以及被軟禁的靖國公來看,趙孟卓牽連進的事當不小。若非如此,也不會墜樓了,且據傳從現場物證來看。趙孟卓極有可能是自己跳下的樓。
林斐聞也只淡淡的“嗯”了一聲,兩人皆沒有在這件事上多談,只是立在田壟上等著兩位仵作出具詳細的驗尸報告,而后回長安府衙問一問此時已被帶回長安府衙的趙蓮等人。
“你帶走趙家幾人時,那童大善人與童公子可出面幫忙說道了?”林斐想起這一茬順口問了一句。
“他是深明大義的童大善人,怎會阻撓朝廷辦案?”長安府尹聞笑著說道,“只說了兩句客套話,嘴上說著‘不忍看到兒媳與親家遭禍獄之事’,可說完‘自己不忍心’之后又立時表明絕不阻撓辦案,盼兩位前兒媳泉下早日瞑目云云的。”
“一張嘴翻來覆去的,大義與親情這等好詞從他嘴里說來好似也變了味一般。”林斐聽罷笑了笑,說道,“同‘大善人’這等原本的好詞一樣,也不知為什么沾上他就變了味了。”
“當不是詞出了問題,而是這人本身有問題。”長安府尹看了眼身旁田地中長得旺盛的菜頭,說道,“這青菜可是澆了大糞的,同樣長得好得很,再觀那青樓之中可是人人香粉簪花的,那手里扇著團扇的老鴇更是頭上都快被花簪插滿了,不同樣除了嫖客之外,鮮少有人喜歡同老鴇結交的?”
“可見即便是灑滿香粉,本身有問題,粉飾的再多也無用;若是本身無問題,便是潑了大糞,待冒出頭了,照樣是好的。”長安府尹說道。
“大人說的有理。”一旁的林斐點了點頭,說話的工夫又記起了一茬,問長安府尹,“大人前幾回同童大善人等人打交道,并未察覺到被盯梢,是今日多問了幾句才有了被人審視之感,敢問大人問了什么?”
這話一出,長安府尹便笑了,他干咳了一聲,道:“其實也不是本府問了什么,而是敲打了他兩句罷了。”
林斐聽罷頓時挑眉,長安府尹看到他這反應,自是知曉今日要將話說明白了,隧道:“也不是什么無理之話,只是敲打他道‘本府不希望案子還沒查完,他便金蟬脫殼溜了’‘還道本府不希望案子未查完之前,村祠里狐仙那身金衣就被索要銀錢的百姓扒了’。”
林斐看著長安府尹說罷這些話之后,周圍開始偷笑的兩府衙門差役和小吏,點了點頭,道:“大人確實不曾說什么無理之話,只是語化作刀劍,打蛇正巧打中了七寸而已。”
長安府尹聞也笑了,自知今日自己這一句‘質問的多了些’確實是直戳童大善人的心肺了,這才引來的耗子的審視,正想笑著說兩句,將話題扯過,便見面前的林斐臉色頓變,立在原地的長安府尹還未反應過來,便見林斐腰間閃光的刃面一下子出鞘,而后“唰”地一下釘在了自己身旁。
被林斐這一記突然出手駭了一跳的長安府尹還未來得及問林斐,便下意識的低頭向自己的腳下看去,這一看,卻是叫他看的冒出了一頭的冷汗。
卻見被林斐腰間軟劍一下子釘在地上的,竟是一條小蛇,那蛇身長還不至一寸,顯然是條小蛇,可身形雖小,從那外皮花花綠綠,斑駁的蛇紋來看,顯然是帶了毒的。
冒出了一頭冷汗的長安府尹立時道了聲謝,而后本能的看向自己腳下,卻見距離那小蛇不遠處的田間有只圓形洞口。田間蟲鼠不少,原先他還以為那只是再常見不過的田鼠的洞口,并未在意,卻未料到自那洞口中出來的竟是條毒蛇。
往一旁挪了幾步,離那黑黢黢的洞口遠了些之后,長安府尹擦拭了一番額頭的冷汗,說道:“不知為何,此情此景,竟叫我想起你方才說的耗子吃貓之事了。”他道,“看著這黑黢黢的洞口,也不知從里頭冒出頭來的會是什么。”
“蛇鼠一窩。”林斐看著那條被釘在地上的毒蛇,淡淡的說道,“入冬之后,蛇霸占鼠洞冬眠,鼠外出尋找食物,此兩物共生,沒什么稀奇的。”
長安府尹再次看向那被釘死在地上的毒蛇,頓了半晌之后,才道:“本府只是語如刀劍,戳了人的七寸,便引來了旁人的審視。你卻是一聲不吭,突然出手,直接釘死了這毒蛇的七寸,可見你比本府還是要更狠些的。”頓了頓,看著那被一劍釘了七寸死在地上的毒蛇,又想起了那耗子吃貓的事,長安府尹又道,“這一幕看的本府著實有些反胃,午食也食不下什么葷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