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咬著那槐花素包子,一邊斜看了眼一旁的長孫林楠,看他原本正欲開口的舉動被自己這與以往不同的舉動一下子堵在了那里,靖國公嘆了口氣。
前頭幾回他們來看望自己時,于長孫而,都是他數落阿斐那孽障的不是,由阿楠這做大哥的幫忙做和事佬的。今日他不數落阿斐那孽障了,阿楠這做大哥的便一下子沒了話頭,有些局促起來。
看著老實的長孫,靖國公亦有些無奈。不過想到自己今次這番際遇,大抵是被軟禁了月余,瞧著這架勢,指不定還將長久被軟禁下去,靖國公算是比起過往,看人看事多了幾分不一樣的見解。
上回阿斐那孽障過來,看自己被軟禁,還道了句‘祖父實在無聊,也可學那前朝先賢龍場悟道,或許待到出宮那日,身上又能多個‘名家’的頭銜了。
當時自己便毫不客氣的給了這孽障一個‘爆栗子’,此時想起,卻是有種自己好似當真開始學著那前朝先賢‘龍場悟道’之感。
又叫這孽障說中了!靖國公咬了口手里的包子,看向有些局促的長孫,開口了:“老夫膝下只有你父親一個兒子,你同阿斐那孽障兩個孫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見了老夫著實不必如此不安吧!”
這句話聽的世子林楠臉色頓時一僵,不過僵硬了一刻之后,面對朝自己看來,面色頗為無奈的靖云侯同靖國公時,心里的局促竟是突地消散了,他撓了撓后腦勺,不好意思的說道:“阿斐不在,孫兒實在……實在是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你總是個老實的。”靖國公一邊吃著包子,一邊看向林楠,見這個一向懂事聽話的長孫聽了自己這話,正欲說些什么,便又開口制止了他,“你也莫每每老夫一說你什么,便立時保證要改了。‘老實’這話又不是什么罵人之語,你既然老實,便老實到底吧!”
正準備向靖國公表示自己會學著去與同僚結交的林楠聽到這話之后便下意識的松了口氣,“嗯”了一聲。
天可憐見,不是什么人都有那一見陌生人便能自來熟的與之結交的本事的。交朋友這種事于林楠而,不是面對什么人都能無話不談,尋到話頭的。有時絞盡腦汁尋到的話頭,那場面分明是尷尬強撐著互相寒暄的,說者與聽者明明皆是無聊的厲害,卻還是兀自在那里沒話找話的硬聊,真真叫人尷尬。
“南衙……其實也挺好的。”靖國公想了想,又道,“至于北衙……回不回的去都無妨。”
聽到這話之后,林楠再次應了一聲,而后笑著對靖國公說道:“先時我尋二弟打探什么時候能調回北衙的事,二弟也是這么說的。道都是一樣的官階,更何況陛下又不似先帝,不吃那一套。便是吃溜須拍馬那一套,我也做不來,還不如留在南衙,護衛京師,有時還能得空遇上出門閑逛的郡主,送郡主回去呢!”
聽著林楠的話語,靖國公點了點頭,心里想的卻是那孽障這‘官階一樣’的由頭雖也算是個理,可‘伴君如伴虎’才是他勸住林楠不回北衙的關鍵吧!
不吃溜須拍馬那一套的陛下更圣明不假,卻也比之一眼就能看穿的先帝來更難看得懂圣心。如長孫這木訥老實的性子,當然是做不來這種事的。
當然,有些話那孽障這做二弟的不能說,他這做祖父的卻是能說的。
于是靖國公想了想,對林楠說道:“便是有朝一日當真回北衙了,你且記住了,”說到這里,他特意停了下來,見林楠抬頭朝自己望來,才咳了一聲,繼續說道,“你是個老實的,既是老實人,便干脆老實到底!什么事都莫要瞎摻和,面對陛下的詢問,一定要知無不,無不盡,不能有半分隱瞞!”
林楠聞立時說道:“祖父放心,我省得!”
“我知道你省得,也知道你懂事聽話,才會特意告誡你一聲。”靖國公說到這里,再次停了下來,沉吟了半晌之后才再次開口說道,“什么都不懂,就莫要不懂裝懂的強行坐上棋局學人做那執棋者了,對手有多少本事可不會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是不露相的真人還是虛張聲勢的草包也只有當對方真正出了手,才會叫人看到。不過看到時,多數時候也晚了。”
他昔日總是不懂為何天賦異稟的次孫入仕時會做出這等‘違背長輩與祖訓’的選擇,隨著這些時日的軟禁,倒是隱隱有些明白過來了。
“什么都不懂,便做好一個合格的棋子就行了。”靖國公說到這里,面上的神情亦變得復雜了起來,他道,“莫以為做一個合格的棋子簡單!實則一個從不隱瞞,從不自作主張的合格棋子是甚少得見的。”
“你甚至都不需有多大本事,有那等胡亂自作主張的棋子的襯托,自會顯得你尤為出眾的。”說到這里,靖國公瞥向林楠,“這個道理,你當是懂的,也是能做好的。若不然你同你那位郡主也不能相親一相便中了。”
這話聽的林楠頓時一陣默然,默了默之后,他自也笑了:“有二弟在身旁,鮮少有人不自慚形穢的。”林楠說道,“不過便是沒有二弟,我亦是只覺自己自小到大不過做了該做的事罷了,卻未料到了成家的年歲,一見周圍人,卻是……”
“卻發現自己也沒作出什么大的基業來,全靠周圍兒郎的襯托,竟成了個香餑餑,是也不是?”靖國公搖了搖頭,沒好氣的說道,而后便話鋒一轉,忽地告誡林楠,“外頭那位張大人……你等見了莫像尋常人那般恥笑,卻也不必刻意拉近關系,平常心對待便可。只記得莫要待有朝一日,這溫吞局面被打破時,被人尋到不懂避嫌的把柄而查辦了!”
這話一出,自始至終神態皆是平和的靖云侯還好些,倒是方才對張讓那避嫌舉動感到費解的林楠臉色頓時一紅,而后立時說道:“孫兒省得了。”他先時還以為那位寒門出身的張大人不懂與人結交呢,原來那位張大人所想的卻是之后的事了。
“身在官場,或許不犯錯,竭盡全力的做好份內之事,便足以站到最后了。”靖國公感慨了一聲,說道,“常式一案或許點醒了他,也……點醒了我。”
這一聲感慨聽的靖云侯與林楠二人感觸皆是不淺,正感慨著,又見面前的靖國公收了話頭,對二人正色道:“我這些時日閑著無事算了算那孽障手頭的銀錢,應當有不少了。你二人待回去了,看看那孽障是不是偷偷在外頭置辦宅子了。”頓了頓,又提醒兩人,“尤其是溫家老宅附近的宅子!”
既叫阿斐那孽障一語中的,讓他此時被軟禁在宮中,學先賢‘龍場悟道’了,那悟出什么道也全憑個人造化了。
不巧的很,這一番‘悟道’,叫他悟出自己如今既不能左右外頭之事,便該似個尋常人家的祖父一般認認真真的關心起孫兒的人生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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