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阿丙沒好氣的搖了搖頭,說道,“兄弟三個數他最懶,素日里的活若是做的多了點,就立時不高興了,開始扯脾氣。自小到大吃穿用度上也是吃不得半點虧的,家里若是燒了七塊紅燒豚肉,兄弟三人分的話,一人兩塊,那剩余的最后一塊他定是要爭的。”
正在幫忙洗菜擇菜的公廚眾人們聽到這分豚肉的話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向阿丙看了過去。
阿丙見狀也懶得收口了,攤手道:“左右他就在隔壁國子監里做事,時常被人念叨來念叨去的,這些事隨便一打聽都能打聽到,自也不必藏著掖著了。”
“那若有剩余的一塊,不是再用刀切了分成三份,且他的那份絕對不能比我與大哥少的話,便是他一人獨吞了;若是不讓他獨吞了,那便干脆扔了喂狗,誰也吃不到,總之是決計不肯比自家兄弟少吃半口的。”阿丙搖頭說道。
這般生動形象的“兄弟三人分豚肉”的比喻將公廚里的眾人都聽笑了,邊笑邊搖頭,不少人都感慨阿丙這二哥當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半點虧都吃不得。
“我阿爹阿娘每每遇上這等分豚肉的事,看他盯著豚肉的舉動都忍不住搖頭,罵他眼珠子凸出來,眼睛半刻也不挪開的盯梢舉動活像只斗敗的公雞,流著哈喇子的樣子像是餓了幾天沒吃飯的惡狗一般!”阿丙說到這里,也忍不住笑了,“那模樣確實不大好看,可他根本不理會,照舊我行我素的,吃不得半點虧!”
這話聽得公廚里正在忙活的眾人笑的更歡了,有人說道:“聽你那分豚肉的事便知你這位二哥吃不了半點虧了。在國子監做活定是也不肯多幫忙半點的,怎么可能是個勤快之人?”
這世間懶的人不少,其原因也是各種各樣的,有身體虛弱原因憊懶的,卻也有生了一幅強壯身子骨,怕吃上半點虧,而選擇“主動”憊懶的。
當然,這般強壯的身子骨選擇主動憊懶的人,那多出來的精力便盡數放在盯梢旁人,看旁人有沒有多占這一點半點的便宜上了。
是以這等人,外人看來定是個斤斤計較、極好嫉妒他人、干活不勤快,又極為嘴硬的懶漢。
這形容……可不就是一個活脫脫的阿丙二哥么?
溫明棠也跟著眾人笑了兩聲,問阿丙:“你二哥那般懶漢,素日里就生怕比旁人多干上一點半點的活計吃了虧的,怎的突然勤快起來要借錢開鋪子了?”溫明棠笑著問道,“且還篤定了能發財?”
‘發財’二字說來容易,可真正做到了的,卻是需要些能力與運氣的。若非如此,每到正月初五,那財神廟前也不會有那么多人供香火,祈求‘發財’了。
“說是偶然遇到了一個手里有些生意門道的朋友,”阿丙說道,“他還說這生意門道旁人不知曉,自是要趁旁人還不知曉的時候,占了這門道,大賺一筆,發財了。”說到這里,阿丙也撓了撓后腦勺,忍不住笑了,“我是覺得這天底下哪里來的送上門來的餡餅,那么容易便如他所的‘發財’了的話,那財神廟前也不會有那么多香火,人人祈求財神保佑了。”
眾人聞也跟著笑了,有人笑問:“什么生意門道啊,他如何篤定自己就定能發財的?若是這般容易就有銀錢賺,他那有生意門道的朋友為什么自己不發這筆財?”
“他的意思是他那有生意門道的朋友一個人忙活不過來,這才同他分享了這發財之法。”阿丙說著搖了搖頭,一邊拿起菜刀切筍,一邊有一茬沒一茬的同眾人閑聊了起來,“我同他說既然這么容易便能發財,不消花費心思鉆研什么的,只是需要借筆銀錢開鋪子,鋪子自己便會生金蛋的好事。為什么他那朋友自己不尋人借錢開個鋪子,又雇個伙計看店,自己獨占這發財之法?為何要將這法子告訴他?難道那人不做財神爺改做大善人了不成?”
這話聽的眾人亦跟著笑了,紛紛追問阿丙:“那他怎么說?”
“他罵我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阿丙摸了摸鼻子,尷尬道,“我確實比他小兩歲,可因做活沒出過差子,不曾被扣過工錢,每日也都是準時準點到的衙門,月俸沒少上一點半點的,即便沒有外賣檔口,我每月到手的月俸也比他多。反觀他在國子監,有時是到國子監的時辰晚了,遲到了,有時是干活出了岔子云云的,竟是每月月俸不被扣上一點半點的發放的時候也少,算一算,每月到手的銀錢都比不上我,他卻反罵我懂什么。”
“我道我懂做活要認真,要老老實實的做好份內之事,那等不懂的事不要瞎摻和。就似溫師傅說的那般,湖水太深,我等不會鳧水的還是莫胡亂下水了,免得淹死。”阿丙說道。
“可我說完這話卻被他罵了一頓!”說到這里,阿丙嘆了口氣,又道,“他道似我這等悶頭干活如老黃牛似的人一輩子也發不了大財,老老實實干活一輩子又能有什么出息?一輩子就是個雜役、做菜的廚子!”
這話一出,公廚里正在忙活的眾人皆忍不住搖頭了。
“他怎么隨便罵人呢!”有雜役邊洗菜邊道,“我等是不懂這些,一輩子老老實實的,或許忙碌一輩子也就是個雜役。可他這連雜役的活計都做不好,每月月俸都不能滿打滿算到手之人怎的還來訓斥我等呢?”
“他這話聽著好似是有道理的樣子,乍一聽也不知怎么反駁。”紀采買抱著手里的枸杞茶水,在一旁搖頭道,“可歪理歪理,有一個歪字亦有個理字,有一個‘理’字在,便叫人乍一聽無法反駁,可雖有個理字,卻又是歪的,所以這乍一聽無法反駁的理字細想之后才發現處處皆是破綻。”
“他瞧不起悶頭干活如老黃牛似的人,外頭那等自雜役開始起家,成一方富賈的亦有不少。”紀采買說道,“譬如城里那樊記肉夾饃便是如此起家的,可那位起家的樊師傅從雜役做起來,一路從幫廚做到主廚,而后鉆研什么的,每一件事都是做的極好的。做雜役時人人稱贊,所以被提攜成為幫廚,做幫廚時肯吃苦,做事勤奮,又用心,后來成為主廚。待到后來開第一家鋪子,那開鋪子的銀錢是自己一筆一筆攢出來的。人家一步一步走的穩得很,哪似他這般到處尋些‘有生意門道’的朋友?”
“我也提起了樊記,畢竟這城里肉夾饃做的最好,算是招牌的就是他家了,且還是雜役起家,我覺得是能說上一說的。可不提還好,提了卻反被他罵了一頓!”阿丙搖頭,忙活著手里的活計同眾人說道,“他嫌慢,說那樊師傅開鋪子的時候都快四十了,要他等上二十年才發上那筆財,四十歲的年紀才做上富家翁嗎?”
紀采買聞,也笑了,說道:“其實那樊師傅已算是快的了,他這都嫌慢?”
“他道他那朋友的生意門道三個月就能見效。”阿丙說道,“我說這聽起來比搶錢都快呢!”
“結果他道就是搶!”說到這里,阿丙臉上盡是無奈之色,他攤手道,“我二哥說富貴險中求,看的就是個眼力見!沒見外頭那些倒買倒賣,賺個差價的就是搶占個時機的工夫?眼下就是個好時機,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