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們怕是不知道,這些邪魔能出世,其實啊,全仰仗了你們身后的這些人。”
天君笑得一張臉上堆起幾層褶皺,他伸手指了指后來加入的那些世家掌舵人和長老們,道:“他們覬覦神靈身份,去天宮參加宴會的時候,對你們可是厭惡至極,一個個恨不得將你們取而代之,當我提出有辦法讓你們隕落,需要他們一滴精血的時候,可都答應得無比痛快。”
他嗤笑:“明明那么想入主十三重天,這回又何必裝模作樣與他們站在一起,扯著為天下生靈的幌子?”
“既然選擇做壞人,就學學我,壞到底,壞到透,預謀著殺一人,殺十人,和殺千百萬人,又有什么區別呢?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場戰爭,我天族籌謀數十萬年,等的就是今日。”
天君無所謂地攤了攤手,滿臉不在意:“勝,六界史冊由我改寫,敗,萬族生靈替我族陪葬。”
“我等雖有私心,對不起十三重天,但從未想過肆意殺戮,令六界生靈涂炭。”
有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站出來,他是一個門派的掌舵者,而門派里的精英和新鮮血液,甚至他的親子,都遭了天族的毒手,他的聲音十分凄厲:“邪魔一路打一路殺,斷送的都是普通人的性命,你心里難道就沒剩半分良知嗎?”
“我只知成王敗寇。”
天君伸手,制止了他有些激動的嘶吼,“李掌門,你也別這么激動,當初你謀劃著要將十三重天踢下神壇的時候,可不是現在這副道貌盎然的嘴臉。”
李掌門有些悻悻地閉了嘴,沒有再譴責天君什么。
“帝子,你好好瞧瞧,你身后護著的,有多少個是私底下罵過你,罵過十三重天其他人的,天下太平時他們的嘴不饒人,遇到危險了,知道尋求庇護了,就這樣虛偽的東西,也值得你們守護?”
“我倒有個提議。”
天君不緊不慢地道,終于沒把自己的姿態擺得很高,他道:“天族重組,六界巨變,我需要得力的幫手,只要你們放棄神位,為我所用,就可化解今日之局。”
“如何?”
余瑤睫毛扇動了幾下。
哪怕是在這樣的場合,顧昀析周身的氣勢也沒弱分毫,他扯了扯唇角,像是覺得有些好笑,抬眸,問:“我敢歸降,你敢用嗎?”
天君臉上的笑容一滯。
他看了看神情倔強,顯然打算負隅頑抗的十三重天眾人,故作可惜地嘆了一聲,“你們以為來了這些幫手,就可以與天族分庭抗禮了?”
他拿出腰間的留音玉,說了兩句話。
很快,江河之上,突然投射出空間法陣的仙光。
余瑤突然生出了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她甚至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空間陣開啟,一個又一個身著黑袍的邪魔映入所有人的眼簾。
又是十個邪魔。
在這個時候,十個邪魔,也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饒是余瑤這樣樂觀的心性,也覺出一絲絕望的意味來。
“析析。”
余瑤主動地用力地握住了顧昀析冰涼的手指,她的聲音很輕,顯得有些虛弱,但說話的時候,仍是笑著的,兩側臉頰現出小小的梨渦來,“我不怕。”
若是沒有辦法,真走到了這么一步。
大家都知道,結果只有一種。
燃燒神魂。
能拖走一個就多拖走一個。
天君戲謔地望向顧昀析,道:“現在,帝子可要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意見?”
顧昀析從胸膛里擠出低低的一聲笑來,他面容清雋,瞳色如墨,眼角的小痣像是一點心頭血,此刻突然燃燒了起來,他的聲音透出一點點沙啞之意:“天族的人,都來齊了嗎?”
天君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帝子你也就別嚇唬我了,就算今日神族集體燃燒神魂,以死換死拖走一些邪魔,也只是為我省一樁麻煩事。”
余瑤氣得身子都在抖,卻又沒有辦法。
“是嗎?”
顧昀析側首,笑聲很輕,他的身上,從頭到腳,突然繚繞上一種金色的火苗,遠遠看過去,像是原本風華無雙的人披上了加冕的華服,同時,也襯得他手掌中的那團雷電更駭人。
“既然來齊了,今日,就都留在這吧。”
“析……”余瑤十分驚恐地看著他整個人被金色火團包裹住,想開口叫他,問他這是怎么回事,但張了張嘴,卻只能吐出一個艱難的字眼,她像是意識到了什么,想要跑到他身邊去,卻發現自己連手指尖都動不了。
站著的所有人,都被這股強大又神秘的力量凍結,顧昀析成了整片戰場上,唯一能動能說話的存在。
顧昀析將手中的雷團往空中一擲,霎時間,原本風平浪靜的天空成了雷霆的狂歡之地,很快,有人發現,每一個邪魔和天族人的頭頂上,都懸上了一根類似于蛛絲的雷霆鑄成的紫色細絲,絲線的那一頭,連著雷霆亂竄的天空。
余瑤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她很快地掉了眼淚。
很快,第一個邪魔被雷電天誅之力炸得粉碎,血肉橫飛,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天君的臉上,還掛著喜悅的志在必得的笑容。
也在雷電之中,化為了齏粉。
而與此同時,顧昀析身上燃著的火焰,也越來越盛。
顧昀析行至余瑤跟前,看著她哭花的小臉,以及紅紅的眼尾,抬手,一一替她擦了。
他擦一顆,睫毛上又落下一顆,還有不少順著眼尾處滑落,男人的聲音有些無奈:“瑤瑤,你再哭,我話都和你說不了兩句了。”
他的時間不多了。
余瑤的眼淚立刻決堤。
顧昀析冰涼的之間描著她的眼尾,又一路尋了她的手指頭握著,像從前每一次一樣,一個接一個地捏過去。
他從袖袍里拿出來一個樣式別致的空間戒,和他手上的是一對,上面的神力波動古老而純粹,他尋了余瑤的手指,一點點地推進去,聲音終于現出丁點遺憾和難過出來:“早就準備好了,原本想著大婚之后給你。
下回,想買什么就買,不必算著靈石,這里面的東西,夠你花很久。”
“沒能與你成親,瑤瑤,我很難過,亦覺遺憾。”
顧昀析額頭輕輕地抵著她的額心,手指慢慢地將她被眼淚打濕,黏成一綹一綹的長發別到耳后,他像是說情話一樣,頭一回絮絮叨叨地和她說以前沒能吐露的東西。
“我脾氣不好,情緒難定,到現在也沒學會哄喜歡的女孩開心。
別人認為你跟在我身邊,是你的福氣。”
顧昀析突然笑著親了親她的眉心:“其實,不是瑤瑤的福氣,那是我的運氣。”
這大概是顧昀析從出世以來,頭一次自貶。
男人的膚色很白,神情在滿天的雷霆和炸響中,一點點變得病態猙獰起來,“瑤瑤,我想讓你陪著我,從始至終都是。”
“但要去的地方,很冷,很空寂,沒有萬家燈火,沒有壯闊山河,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是你最不喜歡的那種類型。”
顧昀析的眼尾也漸漸的紅了,他手掌撫在余瑤哭花了的小臉上時,有些微不可見的抖,他自己都看不出來,但余瑤察覺到了。
她竭盡全力掙脫身上的禁錮,但又一次次失敗,那股力量,強大到不可思議。
顧昀析身上的火焰越燒越旺,到了最后,連墨黑的長發也沒有幸免,他看了余瑤兩眼,越看,越覺得舍不得,他別開目光,像是想說什么,但最后,又什么也沒說出來,只是捏了捏余瑤的手指,然后重重地將她摁到懷里。
很多的話,他說不出來。
很多的愛,他表達不出來。
他曾對余瑤承諾,她所愿,皆能如愿,但最后,除了這滿目瘡痍破碎支離的山河,他再也給不了別的了。
“瑤瑤,我要走了。”
顧昀析感受到克制不住的哭到顫抖的身子,安撫地親了親她的眉心,“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的本體到底是什么模樣?”
余瑤簡直要哭暈過去,她渾身都在細細地不受控制地抖。
顧昀析的身體,就那么在她面前燃燒著化成了灰,最后只剩下一雙眼睛,黑色的瞳孔,里面印著的小姑娘,哭得喘不過氣來。
他卻再也無法伸手,去為她擦掉眼角的淚滴。
就在這一刻,所有人都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
琴靈離余瑤最近,她飛快地沖過來攬住了余瑤,聲音更咽:“瑤瑤,你別……”
別傷心嗎?
別難過嗎?
琴靈連這些字眼都說不出來。
一條大魚,一條深藍色的大魚,占據了整片天空,一眼都望不見盡頭,它穿越云層,回到了天上。
劫后余生的人喜極而泣,他們跪在地上,朝著那條龐大的遠去的大魚磕了三個頭,聲音響徹云霄:“帝子大義,救我眾生。”
余瑤跌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
她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顧昀析頭疼了,難過了,蹙眉了,脾氣又發了。
那些情形仍歷歷在目。
他人卻已經不在了。
在一片慶祝新生的相擁喜悅里,她的悲傷,都顯得那么微不足道和渺小。
鯤鵬洞的神官在此時現出身來,他站在余瑤的身邊,聲音空洞:“帝子令,此后萬載,余瑤神女暫代六界一切事宜。”
直到新的帝子出現。
顧昀析到死,都在為他的小神女打算。
他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
此后無數年,余瑤不止一次在想,他當年,做那些抉擇的時候,心里到底有多艱難,又是怎么在自身傷痛那么強烈的情況下,一點一點將她想要的盛世清平交到她手上的。
她有那么多的愿望。
只有那一個,是跟他無關的。
他卻只記住了那一個,然后為了這個,永遠地離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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