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jié)局(上)
顧昀析身隕,回歸天道,同時帶走了天淵里無盡的怨氣。
六界開始恢復(fù)正常,一派欣欣向榮,許多門派開始重振,世家貴族也接納起了新鮮血液,各地的比試考核進行得如火如荼。
余瑤的性子,一天一天冷了下來。
沒有歇斯底里的崩潰,沒有哭天喊地的悲嚎,她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提筆一陣恍惚,覺得身后會伸出一雙手環(huán)住她的腰,再將頭磕在他的肩膀上,用懶洋洋的調(diào)子笑著說我們小神女真勤奮。
一千年。
兩千年。
那些明明很難熬的日子,流淌成了無數(shù)個春夏秋冬,余瑤偶爾,在云山之巔看日初,也會覺著一陣失神,想著,她一日一日掰著手指頭數(shù)的日子,一分一秒都像是在烈火中煎熬,現(xiàn)下回過頭來一看,竟也不知不覺,過去了那么久。
顧昀析離開她,已經(jīng)有兩千五百三十二年又四個月。
這兩千年里,六界百族在她的手里,擰成了一股繩。
盛世清平,天上人間,已是她最喜歡看到的熱鬧模樣。
可那個許諾她所愿皆能如愿的男人,再沒有出現(xiàn)在眾人的眼中過。
顧昀析為了平息那場邪魔動蕩禍亂,徹底回歸天道,同時也抹去了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跡,這么多年,余瑤無數(shù)次逼著自己入睡,也沒能再夢見他一次。
慢慢的,連他的樣子,也像是被什么東西強制著一點點抹去了。
就像是一面古鏡,因為時間太久,鏡面上覆蓋上了一層灰,人站在跟前,再怎么看,也只能現(xiàn)出朦朦朧朧的影子來。
可每次作畫的時候,她的手都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畫中男子的每一根線條,每一個小細(xì)節(jié),她都能處理得流產(chǎn)而自然,最后呈現(xiàn)出來的,就是一直以來,那個人在她心底的樣子。
余瑤每次都沒能畫到最后就擱了筆。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淌過眼淚了。
能一邊漫不經(jīng)心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淚,又一邊三兩語將她逗笑的人,已經(jīng)徹底地消散在了世間。
甚至很少有人會提起他了。
他像是在慢慢的被整個世界遺忘。
而不得不說的是,余瑤是個很好的學(xué)生,哪怕顧昀析只花了三日的時間教她,事后,她也能將那些口頭和紙面東西很好的付諸實踐,并且做到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
六界共主之位,她死死地拿捏在手里,同時汲取教訓(xùn),與百族一起制定了許多嚴(yán)明的條律,恩威并濟,手段果決狠辣,再也沒有敢興風(fēng)作浪在在刀尖上冒險的世家大族。
余瑤神女的盛名,達(dá)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
上古神族,每五千年過一個生辰。
余瑤七萬五千歲生辰的前一日,大家不約而同地回到了十三重天。
這些年,她獨自居住在神山之巔,常伴終年不化的冰雪,小小的院子里很清冷,一把竹藤椅,一張小方桌,還有幾叢開得旺的叫不出名字的白色小花,一團團一簇簇地?fù)碇瑪D在一起,胖嘟嘟的像是繡球,勉強給這個沒什么人氣的院子增添了兩分活力。
琴靈是最先來的。
這些年,她和夙湟,秋女幾人常常會抽時間來陪陪余瑤。
蒲葉等人也來,但來來回回都是那一番話,同樣的語氣,同樣的腔調(diào),說的次數(shù)多了,就連字眼都顛倒來回的沒變了,余瑤聽著難過,他們說著也不得勁,最后實在是沒轍,只好每回囑咐琴靈等人多勸勸。
到底女子的心思更細(xì)膩些,也更懂余瑤的想法些。
兩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琴靈仍是老樣子,時光沒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一點痕跡,若說有,就是氣質(zhì)更柔和了些,當(dāng)然,這也僅在余瑤面前。
“你這日子,倒是越過越簡單了。”
琴靈抿了口清茶,聲音清脆,字字都透著一種無奈:“從前還見你時不時從雪山頂上帶回些討食的小家伙,現(xiàn)在,也都送走了。”
余瑤垂下眼瞼,被滾水燙得發(fā)紅的指尖摩挲著茶盞的邊緣,順著一條條凸起紋路轉(zhuǎn)動,她像是感覺不到溫度一樣,重復(fù)著這個動作,過了好一會,才笑了一聲,很輕地道:“我一個人就好。”
“上次那只雪狐,我瞧你挺喜歡,原以為會留下來的,沒想到它身上的傷一好,你又給送回了山頂。”
說到這里,琴靈實在是忍不住她道:“瑤瑤,讓我陪陪你吧,我在隔壁造個院子……”
“靈靈。”
余瑤黑發(fā)垂落,茶水面上,她能清楚地瞧見自己的倒影,“我知道你們擔(dān)心我。”
她的聲音四平八穩(wěn)的,好似兩千年的時光過去,那個觸目驚心的傷口結(jié)了痂,可以仍由她用這樣輕松的語氣說出來了,“我沒有跟自己過不去,我只是想……”
她頓了一下,接著道:“我只是想知道,他在那樣孤獨空寂的地方,是怎樣一日一日熬過來的。”
“他走后,我總會想著,他既然化身為了天道,時時刻刻盯著六界運轉(zhuǎn),會不會在某一個時刻,能看到我。”
余瑤的聲音突然卡了殼,像是再也說不下去,她用手指頭捂著臉頰和眼,緩了好一會兒,才又慢又輕地道:“……若是他真的看到了我,看到我其實是跟他一樣的,會不會在難熬的歲月里,有了一點堅持下去的信心。”
琴靈說不清多久沒看見她這樣過了。
這些年,她總是堅強,堅強得讓他們心疼得不得了。
她站起身,走過去,默默地抱了抱她的肩,眼睛也跟著紅了一些:“瑤瑤,帝子他——也不想看見你這樣的。”
寧愿用自己的死,換余瑤安然活著的人。
又哪里舍得見她這般模樣呢。
余瑤聲音更了一下。
“我總是抱了萬一的希望,在漫長的歲月之后,他能再回來,在他和我說那邊有多苦多難熬的時候,我能抱抱他,說我都知道。”
而不是沉默地?fù)崦贡常瑹o以對。
她想讓他知道,這些苦,她是跟著他一起受了,一起熬過來的。
他不是孤單一個人。
琴靈的鼻尖,突然沖上一股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