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夜晚,遼廣的黑幕上,繁星閃爍,一輪彎月掛在天邊,現(xiàn)出淡淡的輪廓,清輝撒落,籬笆墻外招展的樹枝都像是沉浸在了水里。
江沫沫才從昏睡中醒來。
她是被忍無可忍的清源一手刀劈暈的。
“小姐。”
貼身的女侍將她扶起來,憂心忡忡地問:“可還有哪處不適?”
江沫沫靠在軟枕上,搖了搖頭,午間的記憶如潮水般擠到腦海中,令她不堪重負地用手抱住了后腦,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來,問:“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接近子時了。”
回答她問話的,不是女侍,而是時時刻刻關(guān)注著這邊動向的清源。
“哥哥。”
江沫沫嘴唇翕動,聲音顯得有些低落,那張素來艷麗,掛滿笑容的小臉蛋上,也含上了顯而易見的狼狽和羸弱。
清源看著,心里不知是個什么滋味。
他行至床前,沉聲問:“可知錯了?”
江沫沫張了張嘴,手指嵌進綿軟的錦被中,想說些什么,但到底還是沒能開口,她有些執(zhí)拗地側(cè)過頭,沒有搭話。
“父親震怒,下令命你明日之后,回族閉門思過,罰抄家規(guī)百遍,沒有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前,不準(zhǔn)踏出宗祠半步。”
清源坐在女侍搬來的椅子上,淡淡地道:“明日,還讓你參加比武,是父親仍看不得你落下面子,引諸人嘲笑。”
江沫沫不可置信地睜圓了眼睛,聲音沙啞,帶著一點哭腔:“父親他怎會……”
平素妖祖最寵她,奉她為掌上明珠,整個江家,甚至清源,在妖祖心里,都得退一射之地。
“沫沫,你莫要再任性了。”
清源嘆了一口氣,他伸手,擦了擦江沫沫臉頰上的淚珠,道:“父親他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可我說的,明明是事實。”
江沫沫咬著牙,不甘心地回了一句。
“事實不事實,重要嗎?
你我皆心知肚明,若不是那七大家主齊齊勸說,半推半就的要來那個獎勵,依帝子的性子,他能樂意收徒?”
“本就不樂意,強行為之的事情,人家就算破壞規(guī)則,也是我們先沒理。”
“今日,那些家主都沒出來說一句話,你怎么就如此沖動?”
清源很久沒有和妹妹談過心,他們都長大了,在江家那樣的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早該有數(shù)的。
乘著今日這個機會,清源也想和江沫沫好好談?wù)劇?
江沫沫淚眼朦朧地看著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兄長,問:“哥哥也覺得今日的事,是我做錯了嗎?”
“沫沫,你自幼出色,哥哥這些年忙著拓展人脈,提升修為,沒有在你身上費多少心,但這世上,和哥哥骨血相融的,除了父親,就只有你了。”
清源說這些話的時候,渾身都籠罩在陰影之中,他揉了揉江沫沫的頭,道:“母親去得早,江家又不是普通人家,父親的子女并不止我們兩個,多的是人想出頭,但這些年,是父親一直將我們兩個帶在身邊,但凡大的場合,出來露面的,基本都是我們兄妹,族中的庶出子女虎視眈眈,但又沒有辦法。”
“父親念著母親的好,對你我算是有求必應(yīng),甚至就連我改隨母姓一事,他都無聲應(yīng)允了,但這種好,并不是永無止境的。”
清源低嘆一聲,道:“母親陪了父親三千年,生下你與我,可沫沫,你別忘了,父親的后院里,不說別人,就光是吳姨娘,她陪在父親身邊,已有萬年之久,她的一雙兒女,父親也很疼愛,但一直被我們壓著,像百花會這樣的場合,他們從未來過。”
“你說余瑤神女只是占著神女這個身份的優(yōu)勢,才被十三重天那么寶貝地護著,可轉(zhuǎn)念一想,沫沫,其實也有很多人嫉妒你。”
清源語重心長地勸著她。
“這次來,吳姨娘的女兒央著父親帶她過來見見世面,哭了好幾回,父親都沒有松口,而你,甚至都不必開口,便被父親帶了出來,吳姨娘的心里,難道沒有怨氣嗎?
難道不會覺得不公平嗎?”
“妖祖正妻之位空著,嫡子嫡女的位分,我們現(xiàn)在占著,但并不代表能占一輩子,沫沫,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父親再娶,或是,干脆將吳姨娘扶正了呢?”
江沫沫一愣,她下意識地搖頭,搖到一半,停了下來,捂著臉抽泣一聲,她哭著道:“哥哥,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樣不好,但我真的喜歡帝子,我活到現(xiàn)在,頭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
她生來就是天之驕女。
容顏絕世,天賦絕佳,身邊追捧的人無數(shù),這也造就了她眼高于頂?shù)男宰樱磉叺哪切┠凶樱娏怂B大聲說句話都不敢,唯恐?jǐn)_了她心情,再不就是為了她的身份,打著兩族聯(lián)姻,強強聯(lián)合的主意。
父親疼她,決計不拿她的婚姻之事去換江家的強盛。
唯有帝子。
高高在上,俯視眾生。
她的美貌迷不了他的眼,她的家世沒能吸引他分毫,她素來強大到目空一切的父親,會心甘情愿地對著那人躬身問安。
她想成為帝子妃。
只有那樣的男子,能與她并肩而行。
清源看了江沫沫好一會,嘆了一口氣,道:“若是別的男子,哥哥上天入地,都為你尋來,可是帝子,他到底不同。
沫沫,哥哥為了寬你的心,一直哄著你,但今日,不得不跟你多說幾句。”
江沫沫伸手摸了摸眼角,問:“哥哥也想勸我放棄嗎?”
“沫沫,他沒有心,你會吃虧的。”
良久,清源開口。
江沫沫掛著連串的淚珠,她執(zhí)拗地道:“我不怕,我想要試試。”
“既然沒有心,就該對天下生靈一視同仁,憑什么只有余瑤一個能得他的偏愛,十三重天上,就只有余瑤一個神女嗎?”
江沫沫接著道:“強大如琴靈神女,在帝子面前,不還是得叫一聲大人,你看帝子會像偏袒余瑤一樣偏袒她嗎?”
清源問:“沫沫,你為何對余瑤神女有如此大的敵意?”
“你告訴哥哥,是因為什么?”
江沫沫抿了抿唇,直視他的眼眸,道:“我只是覺得,帝子的身邊,不該存在這么一個特殊。”
如果有,這個特殊為什么不能是她,而是一個擔(dān)了神女虛名的廢物。
清源走時,替她掖了掖被角,他道:“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哥哥并不能阻止你,但有一點,做事之前想一想,一意孤行的代價,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它到底值不值得。”
“沫沫,哥哥多希望,江家的嫡子嫡女,永遠只會是我們兩個。”
說完,他便走了。
素來疼愛女兒的妖祖并沒有現(xiàn)身。
江沫沫將頭埋在枕頭里哭。
哭完了,就起身去了后院。
修仙之人,體質(zhì)強悍,清源雖然砍了她后頸一手刀,但刻意控制了力道,江沫沫這會,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過來了。
后院里,她伸手摩挲一個黑色的壇子,神情猶疑,但沒過多久,就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緩緩閉上了眼睛。
“母親,我想勇敢一回。”
“我不傷她的性命,我只想贏了她,換取一個留在帝子身邊的機會。”
“您會理解我的,對不對?”
黑夜無聲,江沫沫一邊笑,一邊有淚滾滾流落下來。
——
今日是百花會的最后一日。
主峰腳下,非常熱鬧。
不止年輕人都來湊熱鬧,就連一些跟來的當(dāng)家主母們,也紛紛出來瞧個樂子。
有不少人,在這兩天,已經(jīng)成了好事,看上去就是一臉春風(fēng)得意。
不同于昨日,今日余瑤一早就抽到了自己后兩輪的對手。
前一輪是妖族大能的幺女,自知對抗不了上霄劍,虛虛對抗幾招就自己跳下了比武臺。
第二輪對上了江沫沫。
余瑤知道這局,她肯定是不會那么甘心相讓的。
上霄劍靈蘇醒,它隨主人的心意而動,完全融入劍身之中,比武臺上,驀地卷起狂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