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郡顧氏府邸的“致遠堂”,昨日還上演著一場決定江東士族命運的鴻門宴,今日,卻已然換了人間。
大堂之內,再無昨日的歌舞升平與暗藏機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凝固的肅穆。
顧雍、陸績、朱桓三家的家主,帶著各自家族的核心子弟,畢恭畢敬地分列兩側。
昨日被氣得昏死過去的張溫沒有來,據說是臥床不起,張家派來的,是他那個戰戰兢兢的長子。
他們都在等。
等那個白衣青年,那個用語便能殺人誅心,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江東“父師”。
孫策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卻覺得有些坐立不安。
這種純粹文事的場面,遠比千軍萬馬的戰場更讓他感到別扭。
他時不時地看向身旁的郭獨射,眼神里滿是依賴。
郭獨射依舊是那副沒睡醒的模樣,手里把玩著一個溫潤的玉杯,仿佛對眼前這些掌握著江東經濟命脈的土皇帝們視若無睹。
“咳。”還是顧雍沉不住氣,率先站了出來,躬身一拜,
“啟稟父師,將軍。吳郡府庫、田畝、戶籍文書,皆已清點完畢,封存入庫,靜待將軍與父師接收。”
他身后,陸、朱、張三家也連忙跟著表態。
“我等家族愿獻出族中良田三成,私兵五百,以助將軍成就大業!”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實則是壁虎斷尾,破財消災。
他們被郭獨射昨夜那番“碾得粉碎”的威脅嚇破了膽,只求能保住家族的根基。
滿堂士族,皆屏息凝神,等待著郭獨射的裁決。
在他們看來,這新來的征服者,無非是想要錢、要糧、要人。
他們已經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
然而,郭獨射卻只是輕輕一笑,那笑容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田產?我一分不要。”
“私兵?一群烏合之眾,留著看家護院吧。”
他此一出,滿堂皆驚。顧雍等人面面相覷,完全摸不透這位爺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不要錢糧,不要兵馬,那他圖什么?
郭獨射放下玉杯,站起身,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個人。
“我要的,你們現在給不了。”
“但將來,你們會哭著喊著,求我收下。”
他走到大堂中央,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從今日起,江東,將施行三條新政。”
周瑜神色一凜,知道正題來了。
他早已被郭獨射的奇思妙想折服,此刻更是豎起了耳朵,唯恐漏掉一個字。
“其一,‘屯田制’。”
郭獨射吐出了一個全新的名詞。
“江東連年戰亂,流民遍地,田地荒蕪。此為心腹大患。”
“我將下令,所有江東軍士,無戰事時,皆為農夫。開墾荒地,屯糧自給。所獲收成,三成歸公,七成歸己。”
“同時,招納流民,授予田地、農具、耕牛,官府提供種子。首年免稅,次年稅一成,三年后稅三成。”
此一出,堂內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這……這是何等驚世駭俗的想法!
自古以來,兵就是兵,農就是農。
兵農合一,聞所未聞!
更可怕的是,這種制度一旦推行,孫策的軍隊將不再需要向他們這些世家大族征繳巨額糧草,便能自給自足,甚至還有余糧!
而招納流民,更是釜底抽薪之計!
江東世家之所以強大,就是因為他們掌握著大量的土地和依附于他們的佃農、部曲。
一旦流民都有了自己的土地,誰還會愿意給他們當牛做馬?
顧雍的額頭滲出了冷汗。他終于明白郭獨射為什么不要他們的田產了。
他要的,是挖掉整個江東世家賴以生存的根!
“其二,‘唯才是舉’。”
郭獨射根本不理會他們的驚駭,繼續說道。
“江東六郡,百廢待興,各地郡縣官吏,多有空缺。”
“我將設‘招賢館’于建業。不問出身,不論文武,不看門第。凡有一技之長者,皆可自薦。經考核錄用,量才授職。”
“世家子弟,若有真才實學,我自然歡迎。但若想憑祖上蔭蔽,尸位素餐,占著茅坑不拉屎……”
他冷笑一聲,“那就趁早滾回家抱孩子去!”
這第二條政令,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所有士族的心上。
察舉制、征辟制,是他們維持階級固化,保證家族權勢傳承的根本。
郭獨射這“唯才是舉”,等于是要掀了他們的桌子!
“其三……”郭獨射的眼神變得銳利如刀,“‘一體納稅’!”
“自天子以至庶人,皆有納稅之責。諸位田產再多,家業再大,也需按我定下的新稅法,向官府繳納賦稅。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若有隱瞞田畝,偷逃賦稅者……”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前車之鑒,想必諸位還記憶猶新吧?”
三條新政,如三座大山,壓得在場所有江東士族喘不過氣來。
狠!太狠了!
這已經不是挖根了,這是要把他們連根拔起,再用土埋上,最后還要在上面踩幾腳!
堂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顧雍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想反對,可他拿什么反對?
拿他們自以為是的家世?
還是拿那些不堪一擊的私兵?
在那個白衣青年冰冷的目光下,任何反抗的念頭,都顯得那么可笑和無力。
良久,一直沉默的陸績,突然站了出來。
這個年少成名的才子,眼中沒有恐懼,反而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光芒。
他對著郭獨射,深深一拜。
“學生陸績,愿入‘招賢館’,為父師效犬馬之勞,推行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