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對兒子的崇高志向表示欣慰,志雖艱難,然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終有精誠所至的一日,遠(yuǎn)勝于渾渾噩噩、終日紈绔。
房俊道:“當(dāng)然,世間萬物既彼此制衡又相互依存,寶劍有雙鋒、凡事有利弊,不能非此即彼。一個強大的政權(quán)、興盛的帝國,必然有源遠(yuǎn)流長之文明為底蘊,有億萬民眾之擁戴為基石,方能睥睨天下、橫掃六合。反之,百姓想要安居樂業(yè),想要幼有所養(yǎng)、老有所依,耕者有其田、病者有其醫(yī),更離不開一個強盛、繁榮且穩(wěn)定的國家。”
國不強,民富無所依。
民不富,國強無所載。
國家強盛、保障和促進百姓幸福、百姓投身建設(shè)、推動國家更加強盛……這是最完美的良性循環(huán)。
房玄齡問道:“所以你支持陛下打壓氏族、削弱門閥,進而改革科舉?”
“國家之強盛、繁榮,來自于公正與穩(wěn)定,而公正與穩(wěn)定的根本又來自于上升渠道的暢通,一句‘能者上、庸者下’便是社會最理想的狀態(tài)。但世家門閥之存在,舉薦制之施行卻阻斷了這條通道,底層無法通過努力實現(xiàn)階級躍升,長此以往自是怨聲載道,認(rèn)為國家盛衰與之無關(guān),又豈肯擁戴國家、投身建設(shè)?”
房俊娓娓道來:“科舉考試則改變了這種現(xiàn)狀,使得最底層的百姓知道有這樣一條通道可以出人頭地、可以發(fā)家致富、甚至躍升階級,所有的怨氣釋放出來轉(zhuǎn)化為強勁的動力,自然社會和諧、國力強勁。”
房玄齡接了一句:“即便其實九成九的人并不會因為科舉考試之存在而真正實現(xiàn)階級躍升。”
即便如今的科舉考試改革之后看上去已經(jīng)很是公平,似乎人人都可由此一舉奪魁、加官進爵,但實際上難如登天。
家世、天賦、心性,尤為重要。
真正逆天改命者絕無僅有……
房俊神情堅定:“路在那里走不通與根本沒有路是截然不同的。”
房玄齡想了想,嘆息著頷首認(rèn)同。
百姓是淳樸的,給他們灌輸什么樣的理念他們就會形成什么樣的價值觀,皇帝賢明還是昏聵、國家興盛還是衰弱、官員清廉還是貪腐……他們根本不知道。
所以即便科舉考試最低也要寒門士子才有可能取中,尋常百姓人家根本全無指望,即便蹦出那么一兩個鳳毛麟角的異類,進入官場之后沒有家世靠山也只能泯然眾人,但百姓依然自認(rèn)得到認(rèn)同――朝廷是好的,給咱們一條出路,走不通那是我自己的問題。
“愚民政策”固然可恥,可由古至今、概莫如是,不得不如此。
當(dāng)真政策透明、一視同仁,唯有等到民智開啟……路漫漫而修遠(yuǎn)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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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六,大寒。
停歇幾日的大雪再度飄飄灑灑,官道上風(fēng)雪彌漫、路途難行,一支車隊正在風(fēng)雪之中艱難跋涉,逶迤駛過灞橋便見到前方佇立于干枯柳樹之下的一隊騎兵驅(qū)動來到近前。
武媚娘穿著厚厚的棉衣、披著一件狐裘,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黃銅暖手爐,聽到車外馬蹄聲響,有隨行仆從在車外說了一句:“娘子,二郎來了!”
武媚娘趕緊挑起車簾、拉開車窗,便見到錦帽貂裘、英氣勃勃的郎君策騎來到窗外,夫妻目光觸及,相視一笑。
車外落雪紛紛,武媚娘嗔怪道:“這大雪滔天、天寒地凍,何必出城相迎?萬一受了風(fēng)寒可不得了。”
房俊咧開一嘴白牙,笑容溫煦、目光寵溺:“娘子在外為家中事務(wù)操勞,為夫心中甚為想念,在家中如坐針氈、一刻都等不得,倒也說不上出城相迎,只想著盡早見到娘子,以慰相思之苦。”
武媚娘巧笑倩兮、瓊鼻微皺:“油嘴滑舌!”
雖然明知郎君此過分夸大,但女兒家在此等甜蜜語之前哪里還有抵抗力?
身心都浸入溫暖甜蜜之中。
見雪勢愈大,媚娘忙道:“郎君且上車暖一暖。”
房俊搖搖頭,笑道:“此等風(fēng)雪算個甚?等閑事爾!倒是身上浸滿寒氣,唯恐使得娘子著涼,便在車外陪同娘子回家。”
罷一揮手,車隊粼粼前行,向著春明門駛?cè)ァ?
武媚娘便靠在車窗前與郎君敘說著離別相思之苦,臉上明媚笑容愈發(fā)燦爛。
只是到底非是相思苦短、兒女情長的弱女子,沒說幾句,便轉(zhuǎn)到在洛陽與一眾世家門閥打交道以及執(zhí)掌商號的各種困難以及感悟,神情雀躍振奮……
房俊啞然失笑,在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年代,如這等事業(yè)心極強且謀略、才智、手段皆上上之選的女子,確是異數(shù)。
既然如此性情,那就隨她去吧。
只要不是禍國殃民,區(qū)區(qū)一個“東大唐商號”由著她折騰便是,反正倒霉的只能是那些商賈與蠻夷……
自春明門入城之時,守城校尉見到房俊,趕緊在路旁單膝跪地、施行軍禮,房俊笑呵呵的丟過去一枚銀錁子,策馬徐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