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如同驚雷般的話語還在傅語聽腦中嗡嗡作響,臉頰上的熱度尚未褪去。
薄行洲那帶著慵懶笑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如同在滾燙的炭火上又添了一把柴:
“她們說,”
他刻意停頓,目光在傅語聽緋紅的臉上流轉,帶著一絲欣賞:
“很好看?!?
傅語聽感覺自己的臉簡直要燒起來了。
她飛快地低下頭,恨不得把臉埋進面前的粗瓷碗里,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心臟在胸腔里毫無章法地狂跳。
很好看?
他居然還轉訴。
這讓她怎么接話?
否認?
還是沉默?
每一種選擇似乎都讓她更加窘迫。
就在她尷尬得無以復加,幾乎想要找個地縫鉆進去的時候,廚房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張叔和張嬸端著最后一道熱氣騰騰的菜,一道色澤紅亮誘人的糖醋排骨走了過來。
張嬸臉上帶著慈祥溫暖的笑意,她顯然注意到了傅語聽的窘態,但沒有點破,只是放下菜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屏幕有些磨損、但擦拭得很干凈的老式手機。
她手指靈活地在屏幕上敲打了幾下,然后笑著將手機屏幕轉向傅語聽。
屏幕上顯示著一行樸實的字:
“快嘗嘗!行洲說都是你喜歡吃的菜!”
傅語聽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微微一怔。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身旁的薄行洲。
薄行洲正拿起筷子,動作自然而優雅,仿佛剛才那個人的不是他。
他察覺到傅語聽的目光,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靜無波,只是微微頷首,算是默認了張嬸的話。
傅語聽的目光緩緩掃過桌上:
清爽的涼拌萵筍絲、鮮嫩的白灼蝦仁、軟糯的紅燒肉、香氣四溢的菌菇湯還有剛剛端上來的糖醋排骨。
無一例外,都是她平時偏愛的口味,甚至有幾樣是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挑剔,不太常在外面點的家常菜。
一股難以喻的暖流猛地沖破了剛才的窘迫和狂亂的心跳,瞬間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他竟然記得她的所有口味?
這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卻需要真正用心才能記住的細節,比任何轟轟烈烈的宣都更讓她感到震撼和心酸。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盤糖醋排骨上,那熟悉的、帶著一點點焦糖香氣的味道,毫無預兆地穿透了時空的屏障。
記憶中,也是這樣溫暖的燈光下,媽媽系著圍裙,將一盤同樣色澤誘人的糖醋排骨端上桌,總是帶著寵溺的笑容,用帶著口音的普通話對她說:
“聽聽,快嘗嘗,都是你喜歡吃的!多吃點,長高高!”
爸爸則會在一旁笑著給她夾菜,碗里總是堆得滿滿的。
那久違的、屬于家的溫暖氣息,夾雜著飯菜的香味,像潮水般洶涌而來,瞬間淹沒了她。
眼眶毫無征兆地泛起一陣酸澀,她連忙低下頭,掩飾住瞬間模糊的視線。
那顆早已變得堅硬逐漸冰封的心,此刻像是被投入了溫熱的泉水中。
那層厚厚的、用以自我保護、隔絕情感的堅冰,在張叔張嬸質樸的笑容里,在滿桌熟悉味道的飯菜香中,在薄行洲這無聲卻重逾千鈞的在意中發出了一聲幾乎不可聞的碎裂聲,然后,開始悄然融化。
她拿起筷子,指尖還有些微不可查的顫抖。
她沒有看薄行洲,只是對著張叔張嬸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又無比真誠:
“嗯,謝謝張叔張嬸,聞著就好香,我一定多吃點!”
她夾起一塊排骨,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酸甜適中的醬汁包裹著酥軟的肉,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彌漫開,帶著記憶深處的溫度,也帶著此刻真實的暖意。
她慢慢地咀嚼著,仿佛要將這久違的溫暖和安心,一點一點地,刻進心里。
薄行洲沒有看她,只是安靜地吃著飯,偶爾用手語和張叔張嬸簡單交流幾句。
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終留意著身邊那個低著頭、小口小口吃著飯、努力壓抑著翻涌情緒的身影。
暖黃的燈光下,小小的屋子里飯菜飄香,四人圍坐,只有碗筷碰撞的輕微聲響和無聲手語帶來的溫馨默契。
外界的風暴、陰謀、算計,仿佛都被這扇小小的院門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傅語聽吃著吃著,一滴溫熱的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悄悄滑落,滴進了碗里。
她迅速用筷子撥弄了一下米飯,將它掩蓋住。
那顆融化的心,在無聲的溫暖中,悄然跳動得更加柔軟,也更加堅定。
然而,這片刻的安寧被一陣突兀而尖銳的手機震動聲狠狠撕裂。
傅語聽動作一滯,擱在桌邊的手機屏幕亮起,那個閃爍的名字像一只最惡心的綠頭蒼蠅,瞬間將所有的溫馨驅散殆盡,只留下冰冷的厭煩。
陸景。
陰魂不散!
傅語聽心底冷笑一聲。
云頂崩盤,幾十億灰飛煙滅,他不是該躲在他的金絲雀懷里舔舐傷口嗎?
怎么會突然想起她這個被他棄如敝履的前秘書?
她壓下翻涌的惡心感,臉上對張叔張嬸維持著歉意的淺笑,拿起手機起身,快步走到小院角落里那棵沉默的石榴樹下才接通。
“喂?!彼穆曇敉高^聽筒傳出,沒有一絲溫度,像淬了冰的刀鋒。
“語聽?”
電話那頭傳來陸景刻意放柔、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沙啞疲憊和虛偽的溫情:
“是我?!?
傅語聽握著手機,指關節微微泛白,沒有回應。
這聲音讓她生理性不適。
“晚上方便見一面嗎?”
陸景的聲音繼續傳來,帶著一種強裝的熟稔和不易察覺的急切:
“有些事,想跟你聊聊。”
他刻意加重了“聊聊”二字,聽起來曖昧又危險。
聊聊?
傅語聽冰冷的眼神掃過飯桌那邊。
薄行洲正姿態閑適地用手語和張叔比劃著什么,似乎全然沉浸在他們的無聲世界里,但傅語聽敏銳地感覺到,在她接起電話的瞬間,他眼角的余光曾極其短暫地掠過了她的方向。
“好。”
傅語聽沒有任何猶豫,聲音干脆利落,冰冷得不帶絲毫情緒。
電話那頭的陸景明顯頓了一下。傅語聽這過于平靜和冰冷的回應,與他記憶中那個總是帶著點討好的形象,產生了令人不安的割裂感。
他無暇深究,只當她還在賭氣。
“太好了!語聽,我就知道你……”
陸景還想擠出幾句虛偽的溫情,傅語聽卻冷冷打斷:
“地址?!?
命令般的語氣,不容置疑。
隨即,干脆利落地掛斷。
聽著忙音,陸景握著手機,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但還是迅速將“尋樓”的地址發了過去。
傅語聽走回飯桌,臉上已恢復無波無瀾的平靜,甚至對張嬸關切的眼神回以安撫的微笑。
她坐下,重新拿起筷子,動作卻比之前快了許多,帶著一種盡快結束奔赴下一個戰場的決絕。
碗里的飯菜依舊可口,但那股暖融融的煙火氣,似乎再也無法滲透她心頭重新凝結的冰層。
薄行洲的目光在她快速夾菜的手上短暫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繼續與張叔無聲地交談。
飯后告別,張嬸拉著傅語聽的手,依依不舍地比劃著,眼神里滿是慈愛,又看向薄行洲。
薄行洲用手語快速而沉穩地回應了幾句,張嬸才稍稍安心,對著傅語聽用力比劃著再來。
傅語聽大致能看懂一點,也熱情的回應著她。
坐回那輛線條冷硬,隔絕了外界溫暖的車內,城市的流光溢彩在窗外飛速倒退,將小院的寧靜徹底拋遠。
車內氣氛比來時更加沉凝,空氣仿佛凝固了。
傅語聽拿出手機,屏幕解鎖的瞬間,刺眼的通知欄里,十幾個未接來電的紅色標記,全部來自陸景。
像一串丑陋的疤痕。
她眼神沒有絲毫波動,指尖在屏幕上劃過,沒有半分遲疑,直接長按電源鍵關機。
屏幕徹底暗下去的瞬間,如同斬斷了與那段不堪過往的最后一絲物理聯系。
就在這壓抑的沉默中,一直閉目養神、仿佛融入陰影的薄行洲,忽然開了口。
他的聲音低沉平緩,在安靜的車廂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你等下有事?”
傅語聽握著那部已經失去溫度的關機手機,指尖冰涼。
她沒有看他,目光投向窗外飛速變幻的霓虹光影,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小事?!?
她頓了頓,報出那個仿佛帶著粘稠惡意的名字:
“等下方便送我到尋樓嗎?”
薄行洲聞,眼睛依舊沒有睜開,只是那濃密睫毛覆蓋下的眼瞼,幾不可察地微動了一下,仿佛平靜湖面掠過一絲極淡的漣漪。
他沒有追問“小事”是什么,他只是極其自然地,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對前方開車的司機吩咐道:
“去尋樓?!?
司機沉穩應聲,方向盤一轉,車輛平穩地匯入另一條車流。
傅語聽依舊看著窗外飛逝的流光,心中卻遠不如表面平靜。
車子朝著尋樓的方向疾馳。
傅語聽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邊男人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沉凝的壓力,比在小院里時厚重了數倍。
他閉著眼,但傅語聽知道,他的思維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銳利。
她悄然握緊了掌心,指甲陷入柔軟的肌膚帶來一絲痛感-->>。
也好。
有些債,是該當面算清了。
黑色的轎車在尋樓那低調卻奢華的入口處平穩停下。
傅語聽推開車門,車外微涼的空氣夾雜著高級香氛的味道撲面而來,瞬間將小院的煙火氣沖刷殆盡。
“回家等你?!北⌒兄薜统恋穆曇魪能噧葌鱽恚瑳]有多余的情緒,卻像一道無形的錨,定在她身后。
他知道她要面對什么,也選擇給她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