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嫌棄的情緒,從顏十九眼中一閃而過。
他心里想的是:“到底是個教不會的蠢貨,從王庭受辱一遭回來,也只比從前強了一點點而已,在這京都,在這天下權謀廣海中,連個屁都算不上”。
而南璃君清清楚楚地捕捉到那“嫌棄”,想的卻只有她的身體。
她臉色一白,嘴唇也沒了血色,慢慢從血藤躺椅上爬起來,強顏歡笑卻不敢再看顏十九的眼神,自顧替他解釋:
“你瞧我,又忘了,你這兩日著了風寒,身上冷痛呢。你坐吧,再乘會兒涼,我去更衣再來。”
說罷,南璃君匆匆離開,徑直進入偏殿浴房,大吼“沐浴!快!”令宮人們急急搬出所有除疤痕的藥粉,一股腦地倒進浴池,將水色膩得一片渾濁。
她急不可耐地脫光衣服,泡進池子里。
侍浴的宮人趕忙卷起袖子,拿細綢上來為她輕拭身體。
南璃君卻被那輕柔的動作攪得煩躁,罵了聲“滾!”一把搶過宮人手里的細綢,開始拼命搓洗身體。
她搓洗得又急又狠,激得水花“啪啪”作響。
即使用的是最昂貴綿軟的細綢,她還是很快將身體各處摧殘得一片紅腫。
這情景嚇得宮人們茫然無措,通通跪在地上噤聲發抖。
等終于發泄夠了,南璃君慢慢停下動作,蜷起身子抱成一團,將臉深深埋進膝蓋。
片刻后,她赤身站起,推開想要為她披浴袍的宮人,站到了一人高的大銅鏡前。
鏡中,還是那張國色傾城、完美到無可挑剔的臉龐,白皙無暇的天鵝頸之下,從鎖骨開始,卻渾身遍布大大小小的狗咬齒痕。
因為傷得太深、時間又太久,比起干凈利落的利器傷,動物咬傷呈撕裂狀,疤痕更重,更難消,所以即使天天用著宮中除疤的藥粉和那秦艽玉顏脂,也只能叫疤痕稍微淡化,而不能消失。
看著鏡中人滿身密密麻麻的齒洞疤痕,南璃君怔怔地站了許久。
真惡心吶……
她自己都時常不忍去看,對著絕對殷勤侍候她的樂師們,她都不敢脫去最后一件紗衣,又怎敢對顏十九敞開呢?
是要嫌棄的,該嫌棄的,人之常情,不怪他……
況且顏十九說了,只是太累,著風寒后身上酸痛。
他愛她的,不是嗎?早晚能接受的,對吧?
她心里想著這些,無聲地紅了眼眶,沉默地重新穿戴齊整,調整好一個甚至有些討好的笑容,往涼亭走去。
從不遠處望去,她看見顏十九仰躺在血藤躺椅上看書。
陽光明耀灑下,籠著豐神俊朗的他。
他抬書遮眼,擋去刺目的陽光,旁邊的小宮女極有眼色,立刻款步來前,解下涼亭四周的遮陽紗幔。
在小宮女解紗幔的時候,顏十九將書放在胸口,手臂墊在腦后,饒有興趣地瞧著小宮女的動作。
看著小宮女抬胳膊時,寬大宮袖堆疊垂落,露出兩節嫩藕似的雪白,他笑了一下,隨口贊句“倒是個白嫩的美人兒”,便繼續看書,全然不見南璃君就站在不遠的地方,正用無比嫉妒的眼神盯著那小宮女。
到了夜里,等顏十九離開,整座皇宮陷入死寂的時候,南璃君喚來那小宮女:
“給朕脫靴。”
小宮女恭謹地跪下,雙手抱住南璃君的腳,任由厚重的靴底抵在自己柔軟的胸脯上,動作輕柔利索地脫去南璃君的靴和襪,將那雙足捧放進溫熱的浴盆里,然后卷起袖子,露出藕白的胳膊,開始為南璃君揉腳。
“呵。”南璃君發出一聲冷笑。
小宮女悄悄抬眼,這才發現南璃君表情陰沉,目光厲色,正冷冷盯著自己。
小宮女不明白為什么,但還是嚇得一抖,手中動作停滯了一下,南璃君隨之一腳踹翻那浴盆,潑了小宮女滿頭滿臉的洗腳水。
“滾!”南璃君罵道,瞧那小宮女被嚇得戰戰兢兢,姿色之上更添柔弱,她更來火,直接打翻手邊能看到的一切東西,叮呤咣啷砸了個痛快,甩袖怒道:
“滾!都滾!把他叫來!!”
小宮女抱著空浴盆,連滾帶爬地退下去。其他宮人也趕緊一并退出寢殿,手腳飛快地掩上殿門。
一直到離開鳳馭天殿百丈遠,宮人們才敢長吁一口氣,放松下來,唉聲嘆氣地捶揉酸痛的膝蓋和腰。
看著小宮女頭發和前襟濕嗒嗒,抱著浴盆小聲啜泣的模樣,宮人們紛紛圍上來安慰:
“別難過了,一會兒先去把衣裳換了,初秋夜里涼,可別著風寒了。叫人的差事我替你去。”
“是呀,左不過天天如此,咱們也都習慣了。十有八九是為你昨天給顏公子放遮陽簾的事。你記得以后離顏公子遠遠的,就是天大的事也別往他面前湊。”
“不是吼就是罵,再有就是砸呀砸,脾氣雖壞,但與先皇一樣,從不曾隨意用刑打我們,咱就知足吧,總好過在‘那個誰’身邊伺候,日日受折磨不說,保不齊哪天就沒命了,被喂給百獸園里的豺狼虎豹。你瞧瞧這兩年失蹤了多少宮女太監。唉,這種小事,皇上也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