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在院子的角落里坐下,形成了一個沉默的三角。
漢子像一尊石雕,目光空洞地盯著地面。
二牛則坐立不安,一會兒看看父親,一會兒又偷偷瞟一眼院子里忙碌的秦東揚。
只有大娘,渾然不覺。
她掰開餅子,一半遞給丈夫,一半遞給兒子,自己啃著剩下的一小塊,嘴里還念叨著。
“這秦醫生真是個活菩薩,從南邊那么遠的地方來給咱們看病,還不要錢。”
“你看他忙得,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也不知道家里有沒有婆姨,這么個干法,身子哪兒受得了……”
她的話,像一根根細密的針,扎在父子倆的心上。
漢子沉默地啃著干硬的餅子,就著涼水往下咽,眼眶卻一點點地紅了。
時間,就在這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日頭從正當空,慢慢偏向了西斜。
院子里看病的人流,依舊不見減少。
秦東揚就像個不知疲倦的陀螺,從這個病人轉向那個病人,問診、檢查、開方,條理清晰,沒有一絲一毫的紊亂。
終于,當時針指向下午兩點多的時候,鄭曉麗端著一個搪瓷缸子,快步走到了秦東揚身邊。
“秦醫生,歇會兒吧!飯都快涼透了!”
缸子里,是兩個玉米面窩窩頭,和一小撮黑乎乎的咸菜。
秦東揚這才直起腰,揉了揉有些發酸的后頸,接了過來。
他沒有坐下,只是靠在診室的門框上,就著涼水,大口地吞咽起來。
一直眼巴巴望著這邊的漢子,立刻拉著婆姨和兒子,三步并作兩步地湊了上去。
“秦醫生,您……您先吃,我們不急,吃完了再說!”
漢子搓著手,一臉的卑微和討好。
“沒事,”秦東揚咽下一口窩窩頭,聲音有些含混,目光卻依舊清亮,“邊吃邊說,省時間。”
他看向一臉好奇的大娘,語氣放得格外溫和。
“大娘,明天早上要做那個小手術,所以今天晚上吃了飯之后,就不能再吃東西了。”
“明天早上起來,水也別喝,記住了嗎?”
他巧妙地避開了所有可能引起恐慌的詞匯,只說得和李栓子術前一樣。
“哎,知道了知道了!”
大娘果然沒多想,反而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跟李栓子一樣嘛,不吃不喝的,真是麻煩!”
“麻煩點,病才能好得快。”秦東揚淡淡地回了一句。
“那倒是!”大娘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行了,都記下了吧?記下了就早點回去歇著,養足精神。”
秦東揚三兩口吃完最后一點饅頭,將搪瓷缸子遞還給鄭曉麗,轉身便又要投入到下一輪的診治中去。
“欸!謝謝醫生!謝謝秦神醫!”
漢子領著老婆孩子,對著秦東揚的背影,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直到走出衛生院的大門,一家三口的腳步,才真正踏實下來。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一個關于他們的故事,一個關于南方神醫的故事,已經像長了翅膀的鳥兒,從這個小小的鄉鎮衛生院,飛向了四面八方。
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種子,飄進了勝利公社的每一個角落。
“聽說了嗎?衛生院來了個南邊的大醫生!神了!”
“咋神了?”
“李家村的李栓子,那腿都瘸了多少年了,人家愣是給掰直了!說是三個月后又能下地了!”
“真的假的?!”
“這算啥!王家洼老劉家的兒子,不是一直喊胸口痛嗎?結果秦醫生給取出了好大一根魚刺!說是再晚點,劃破那個什么道大出血了就完了!”
“我的天!這可真是運氣好啊!”
“最要緊的是——看病不收一分錢!!”
最后這一句,像是在滾油里潑進了一瓢冷水,瞬間引爆了整個勝利公社。
李家村、臥牛山、王家洼、趙家屯……
消息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速度在傳播。
那些平日里因為貧窮、因為路遠,而把病痛一忍再忍的鄉親們,像是看到了救命的曙光。
第二天。
第三天。
通往公社衛生院的條條土路上,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人影。
有被家人攙扶著的,有拄著拐杖的,甚至還有用門板抬來的。
他們翻山越嶺,跋山涉水,從那些地圖上都找不到標記的偏遠山坳里,涌向了這個小小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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