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李栓子的男人,聞立刻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舊布衫,臉上刻滿了風霜,神情局促而不安。
他不是走過來的,是跛著腳,一瘸一拐地挪過來的。
他的左腳,每走一步,都像是被什么東西墜著,在干燥的黃土地上,拖出一條淺淺的痕跡。
“張醫生……秦醫生……”
他走到桌前,緊張地搓著手,黝黑的臉上泛起一絲窘迫的紅色。
張大海沒讓他多說,直接轉向秦東揚,用一種簡潔明了的方式介紹病情。
“秦醫生,他叫李栓子,是公社的放羊倌。”
“兩個月前,在山上放羊,沒看清腳下,從一道土坡上滾下去了,把左腿給摔斷了。”
秦東揚的目光,落在了李栓子的左腿上。
張大海繼續說道:“當時我看了,是骨折。就用木板給他做了個簡單的固定,讓他回家躺著,一百天不許下地。”
說到這里,他看了一眼李栓子,嘆了口氣。
“可這家伙,就是不聽話!”
李栓子把頭埋得更低了,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張醫生,那不是……那不是趕上收麥子了嘛……”
“地里的麥子,可不等人啊……全家老小都指著那點糧食呢……”
短短幾句話,道盡了農民的辛酸與無奈。
對于他們來說,傷病固然痛苦,但比傷病更可怕的,是耽誤了農活,是全家人的口糧沒了著落。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臥床休息。
他拖著那條本該靜養的斷腿,拄著拐杖,也一樣下了地,跟著社員們一起搶收。
其結果,可想而知。
李栓子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氣,抬起頭,用一種近乎哀求的目光看著秦東揚:“秦醫生,您給俺看看,俺這條腿……還有救不?”
他輕輕地拍了拍自己不聽使喚的左腿,聲音里帶著哭腔。
“現在走路就這么一瘸一瘸的,使不上勁兒,一干重活,里面就跟有針扎一樣疼!”
“俺是個男人,是家里的頂梁柱,要是干不了重活,以后只能去干些喂豬拔草的輕省活計,那……那跟個廢人有啥區別啊?”
他的眼眶紅了,這個飽經風霜的漢子,在說到“廢人”兩個字時,聲音都在發抖。
院子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鄉親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這里。
李栓子的問題,也是他們很多人的問題。
在這片土地上,一個失去了勞動能力的男人,就意味著一個家庭的崩塌。
秦東揚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了李栓子的面前。
“別緊張,坐下。”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沉穩力量。
他在李栓子面前蹲了下來,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他們眼里,醫生都是高高在上的,哪有省城來的大專家,會蹲在一個泥腿子農民面前?
秦東揚卻毫不在意,他挽起李栓子的褲管。
那條傷腿,明顯比右腿要細上一圈,肌肉已經有些萎縮,而且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彎曲弧度。
他的手指,輕輕地,卻又十分專業地,在那條腿的骨骼上按壓、觸摸。
“這里,疼嗎?”
“……有點。”
“這里呢?”
“嘶……疼!疼!”
每一下按壓,每一次詢問,都讓李栓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