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國軍,你也坐下一起吃!”
李大明不由分說,按著周國軍在桌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桌上,不多不少,正好七個人。
周國軍也不客氣,拿起桌上的粗瓷大碗,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酒,然后又挨個給眾人滿上。
那酒液渾濁,帶著一股子糧食發酵后的濃烈香氣。
“來,啥也別說了,都在酒里!”
李大明舉起碗:“我們敬三位遠道而來的同志!我先干為敬!”
說罷,他仰起脖子,一碗酒咕咚咕咚就下了肚。
秦東揚他們也端起碗,跟著喝了一口。
酒很烈,像是一條火線,從喉嚨一直燒到胃里。
有了酒的助興,話匣子,便徹底打開了。
幾杯酒下肚,一直顯得有些拘謹的吳大有,眼圈又紅了。
他端著酒碗,手都在微微發抖,看著秦東揚,嘴唇囁嚅了半天,淚珠子“啪嗒”一下就掉進了碗里。
“秦醫生……我們這兒……苦啊!”
他猛地一揚脖子,把混著淚水的酒一飲而盡,聲音里帶上了濃重的哭腔。
“是真的苦啊!”
“我們勝利公社,名字叫得響亮,可日子過得,是真窩囊!”
“一年到頭,臉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干下來,別說是掙錢了,就是想混個肚兒圓,都難啊!”
他的情緒,像是開了閘的洪水,瞬間崩潰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就這么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聳一聳地,壓抑地哭了起來。
那哭聲,像是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揪住了在場每個人的心。
秦東揚聽得心里也有些沉重。
他默默地看著吳大有,沒有勸阻,只是給他旁邊的空碗里,夾了一筷子菜。
他知道,這些積壓在心底的苦楚,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
劉勝利的眼眶也紅了,但他沒哭。
這個年輕的漢子,只是端起酒碗,重重地朝著秦東揚他們三個的方向,舉了舉。
“秦醫生,童醫生,鄭護士。”
“我們這窮地方,鳥不拉屎的,你們愿意來,我們……我們是真的,打心眼兒里感激!”
他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用袖子狠狠一抹嘴。
“這年頭,啥都缺,最缺的就是錢!”
“別說咱們公社就一個‘赤腳醫生’,就算真有正經醫生,大家伙兒也不敢去看病啊!”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像是在訴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卻又無比殘酷的事實。
“為啥?怕花錢!”
“身上有個什么病,有個什么痛,咋辦?就一個字,扛!”
“扛過去了,你就是一條好漢,鄉里鄉親都夸你有本事!”
“要是扛不過去……”
他頓了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那……那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早死早托生,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這話,說得平靜,卻像是一把最鈍的刀子,在每個人的心上,來來回回地割。
女孩子的情感,總是更加豐沛。
鄭曉麗再也忍不住了。
她捂著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無聲地滑落。
她不敢哭出聲,怕打擾了這份沉重,只能任由那股酸楚的情緒,在胸口肆意沖撞。
秦東揚的心情,也無比沉重。
他端起酒碗,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那辛辣的液體,仿佛也壓不住心頭那塊巨石。
他放下碗,目光堅定地看著眼前的這幾位公社干部,一字一句地說道:
“大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