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勝利這番話說得胸膛挺得老高,臉上洋溢著一種不加掩飾的驕傲。
那是一種深深扎根于這片貧瘠黃土地的、最純粹的歸屬感。
他撓了撓自己那剃得短短的板寸頭,咧著嘴補充道:
“其實啊,俺剛生下來那會兒,咱們這還不叫勝利公社呢。”
“是后來才改的名兒。”
“那陣子,公社里的大伙兒還老拿俺開玩笑,說這公社,是照著俺劉勝利的名字改的!”
說到這里,他自己先“嘿嘿”地笑了起來,那笑聲里,滿是憨直和快活。
他黝黑的臉膛,在昏黃的馬燈光下,仿佛都亮了幾分。
那雙格外有神的眼睛,此刻更是熠采熠熠,像是落入了黑夜里的星子。
他收斂了笑容,眼神卻變得無比認真,一字一頓,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誓:“所以俺就覺得,俺劉勝利,生是咱們公社的人,死是咱們公社的鬼!”
這話,擲地有聲。
帶著一股子泥土的芬芳和蠻勁,狠狠地砸在了在場每個人的心上。
童志軍的心,猛地一顫。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皮膚卻被烈日和風霜雕刻得無比粗糙的中年人,一股難以喻的復雜情緒,瞬間席卷了他。
是震撼,也是羞愧。
他想起了自己在綠皮火車上的抱怨,想起了初到招待所時的嫌棄。
那些曾經被他視作理所當然的不滿,在劉勝利這句樸實到近乎粗野的誓面前,顯得如此的蒼白,如此的可笑。
什么叫奉獻?
這,或許就是最真實的答案。
鄭曉麗也悄悄地看了一眼劉勝利,明亮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動容。
秦東揚的臉上,依舊掛著那溫和的笑意,但眼神深處,卻多了一抹由衷的贊許和敬意。
“好!說得好!”
還沒等秦東揚開口,一旁的李大明就先忍不住了。
他蒲扇般的大手,在劉勝利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你小子,有出息!”
他先是贊了一句,隨即又把臉一板,笑罵道:
“不過這話,也就是咱們這沒有外人,關起門來說說!”
“你要是敢在外面大會上這么嚷嚷,說什么‘死是公社的鬼’,哼,鐵定得讓你吃一頓排頭,說你搞封建迷信!”
劉勝利被他拍得一個趔趄,卻也不惱,只是不好意思地又撓了撓頭。
吳大有和李大明都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這番笑罵,非但沒有半點責備的意味,反而透著一股子親昵和熟稔,讓屋子里那剛剛升起的些許莊重,又重新被熱鬧和融洽所取代。
秦東揚的目光,適時地從劉勝利身上移開,落在了那位一直沒怎么說話,顯得有些拘謹的吳大有身上。
“其實,吳干事的名字,也很好嘛。”
他的聲音,依舊溫潤平和,卻像有種魔力,能輕易地安撫人心。
吳大有猛地一愣,顯然沒想到話題會突然轉到自己身上,臉上露出幾分不知所措。
秦東揚笑著解釋道:“大有,大有,大有作為,大有收獲。”
“這不就是盼著咱們的日子,越過越‘有’嘛!”
這話,說得實在是漂亮。
既是夸贊,又帶著美好的祝愿,妥帖得讓人心里熨帖極了。
吳大有的臉,瞬間漲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