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生怕一不留神,又被塞一嘴土。
歌聲,在西北的狂風沙塵中,顯得如此遙遠而奢侈。
漫天的黃沙,像是沒有盡頭的黃色瀑布,劈頭蓋臉地澆了下來。
車斗里的每一個人,都成了活生生的土人。
張浩那張準備高歌的嘴,此刻緊緊抿著,生怕一張開,就被灌進二兩免費的“西北特產”。
然而,總有反應快的人。
“快!用東西把臉蒙上!”鄭曉麗清脆的聲音,在呼嘯的風聲和劇烈的咳嗽聲中,艱難地穿透出來。
她自己已經率先扯下了脖子上的白圍巾,飛快地蒙住了口鼻。
雖然簡陋,但至少能隔絕大部分撲面而來的沙土。
她的話,點醒了這群在沙塵中暈頭轉向的醫護。
眾人如夢初醒,紛紛手忙腳亂地從自己的行軍包里翻找起來。
圍巾、毛巾、手帕,甚至干凈的換洗衣物,能用的東西,全都被拿了出來。
一時間,車斗里上演了一場蒙面大戲。
幾分鐘后,原本還算鮮活的一車人,徹底變成了一群沉默的“蒙面客”。
他們只露出一雙雙眼睛,在風沙中,或驚恐,或無奈,或麻木地,看著眼前這片無盡的昏黃。
秦東揚自始至終,都保持著那個坐姿,穩如磐石。
風沙襲來的瞬間,他只是從行軍包側袋里,不疾不徐地抽出一條軍綠色的方巾,動作熟練地系在了臉上,只露出一雙深邃不見底的黑眸。
那雙眼睛,平靜得像一潭古井,仿佛這漫天風沙,不過是拂面的清風。
他的鎮定,無聲地感染著身邊的人。
連最開始慌亂的鄭曉麗,在看到他之后,也慢慢平復了心跳,只是默默地抓緊了身下的木板。
卡車,就在這片昏黃的世界里,像一葉孤獨的扁舟,顛簸著,前行著,在戈壁灘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車轍。
車斗里的人,已經從最初被沙塵襲擊的驚慌,轉為了一種漫長的,令人絕望的折磨。
路,根本不能稱之為路。
所謂的“公路”,不過是戈壁上被車輪反復碾壓后,稍微平整一些的土路,上面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坑洼和碎石。
老舊的解放牌卡車,避震系統幾乎等于沒有,每一次碾過石塊,每一次陷入坑洼,整個車斗都會猛地向上一顛,或者向下一沉。
車里的人,就像是篩子里的豆子,被毫無章法地瘋狂地顛來晃去。
他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隨著車身的搖擺而碰撞,骨頭仿佛都要被這無休止的顛簸給搖散架了。
時間變得格外難熬。
早上的那點玉米糊和窩頭墊底,正在胃里隨著卡車的節奏,翻江倒海。
“嘔……”
一聲壓抑不住的干嘔,打破了車斗里死一般的沉寂。
一個年輕的女護士,再也承受不住這雙重折磨,她猛地撲到車斗的欄桿邊。
可她臉上還蒙著手帕。
她慌亂地扯下手帕,還來不及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胃里的酸水便不受控制地噴涌而出。
“哇——!”
污物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瞬間被狂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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