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抵達太極宮,由承天門入宮進了御書房,發現數位大臣已經在座,相互見禮之后,跪坐在李承乾右手邊。
李承乾穿著明黃色的常服,燈光下看著似乎瘦了一些,精神不錯,指著桌面上一份戰報:“剛剛送抵長安的安西軍戰報,木鹿城大捷!薛仁貴就不說了,素來謀略出眾、勇冠三軍,有此表現乃情理之中。這王孝杰卻是素未所聞,可此番無論是可散城激戰、亦或追逐千里殲滅奧夫所部生擒敵酋,實在是驚艷啊!”
他確實佩服房俊栽培、簡拔人才的能力,似乎無論身在何方、擔任何職,總是能夠有那些以往不聞一名之人異軍突起、閃耀一時。時至今日,大抵大唐軍隊之中公認的青年才俊們,或多或少都曾受過房俊的知遇之恩。
一次兩次或許是運氣,但如此之多的后起之秀經由房俊之手展露才華,那就是慧眼識人、知人善用的能力了。
一旁,劉洎笑呵呵道:“安西軍素來人才濟濟、戰力強悍,由其鎮守邊陲,才能確保河西無虞、關中久安。”
房俊看了他一眼,沒有搭理。
這廝一貫在朝中渲染“安西威脅論”,試圖以此打擊軍方之氣勢,不過正值西域之戰,任誰也不敢對安西都護府有所削減,否則無法承擔有可能戰敗之后果。
劉祥道放下茶杯,一臉凝重:“既然可散城已經擊敗敵軍主力確保安西都護府乃至于整個西域無憂,有可能追殺不休、勞師遠征?要知道‘國雖大,好戰必亡’啊!”
這亦是當下朝堂之上一支非常流行的觀點,可散城已被攻陷、大食軍隊主力潰敗,且帝國對于河中地區的領土并無長期占領之意,又何必耗費無以計數的后勤輜重、讓薛仁貴率領一支偏師深入大食腹地、兵鋒直指大馬士革?
許多人看來,這就是漢武帝一般的“窮兵黷武”,除了空耗國力成就某一些人的豐功偉績,又有何益?
房俊有些不悅,這些個文官對于打壓軍方簡直不遺余力,得了一個空子便往里鉆,毫不顧及長遠戰略,說是鼠目寸光都是輕的,根本就是為了斗爭而斗爭、置國家利益于不顧。
“御史大夫沒讀過書么?”
“太尉何出此?”
“《司馬法》之為何只說前半句,卻對后半句只字不提?‘國雖大、好戰必亡’誠然至理,但任何事都有其正反兩面,不能走極端,所以‘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安西軍長驅直入大食腹地不僅在于攻城掠地,更在于對大食上下予以震懾,使其再不敢輕犯境,這是長久之戰略,御史大夫怎能只其弊、不其利?”
房俊背脊挺直、侃侃而談,居然有幾分“舌戰群儒”之神韻氣質:“天下知道,取其中庸也……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基本等于指著劉祥道的鼻子大罵“小人也”!
劉祥道氣得滿面通紅,其余人包括李承乾在內則頗為驚異的看向房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嘖嘖稱奇。
這句話出自《中庸》,而《中庸》乃《禮記》之中并不著名的一篇,其本源思想“致中和”,不偏不倚、不走極端、萬物和諧。
以往房俊“詩詞雙絕”、名傳天下,大多數人認為不過是其才天賦異稟而已,領略文字之神髓、獨占韻律之奧義,故能做出傳頌千古之文章。但其本身卻“不學有術”,經史子集諸般經典沒讀過幾本……
可現在居然連《中庸》都讀過,且能融會貫通、舉一反三,豈不令人稱奇?
馬周忍不住笑道:“太尉想必已經通讀《禮記》?”
房俊頗為得意:“以往總是因不學無術之緣故,被某些人引經據典指桑罵槐卻無力反駁,甚至對一些典故聞所未聞、引為笑柄。故知恥而后勇,懸梁刺股、讀書不輟,如今也能引用書中之罵人了,著實舒坦!”
“哈!”
聽他說的有趣,諸人一并笑了起來。
劉祥道也笑著搖頭,嫌棄道:“不過是讀了本《禮記》而已,何足道哉?我家五歲小兒也能通讀。”
房俊笑道:“你家小兒可敢當面罵你‘小人’?”
劉祥道忍不住笑起來:“那肯定不敢,我打他屁股。”
這回連李承乾都笑出聲,擺擺手,道:“君前奏對、各抒己見,此路暢通、虛心納諫之美事也,不可讀了幾本書便引經據典學著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