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也有張定這樣的直臣,會據理力爭。
侍立在旁的首輔梁啟成見狀,半晌這才連忙躬身勸道:“陛下息怒,龍體為重。蠻夷之輩,不識王化,行此悖逆之事,誠然可恨。然其聚眾數千,盤踞山林,若貿然興兵,遼東苦寒,轉運艱難,將士恐多折損。以老臣愚見,或可先行羈縻之策。遣一得力使臣,攜陛下天威,出使其部,則兵戈可免,實乃遼東之福,社稷之幸。”
梁啟成沉穩老練,透著息事寧人的考量。他深知皇帝勵精圖治,國庫雖有好轉,但江南新政方興未艾,各地天災人禍亦不平靜,此時在遼東大打出手,絕非上策。
張定卻有著不同的看法:“梁閣老,你當那波爾圖是三歲孩童,幾句呵斥就能嚇得他俯首帖耳?田文浩奏報寫得明白,此人野心昭彰!他敢吞并庫倫,敢聚兵數千,就敢不把朕的旨意放在眼里!此時示弱,只會讓其氣焰更加囂張,以為朝廷可欺!遼東諸部本就首鼠兩端,若見朝廷對波爾圖如此‘懷柔’,豈不人人效仿?屆時邊釁四起,何談安寧?”
梁啟成被話噎了一下,一時語塞。
兵部尚書站了出來:“陛下圣明,梁閣老所懷柔,固是仁心。然此等梟獍之徒,畏威而不懷德。波爾圖公然吞并他部,聚兵自重,已是叛逆。若朝廷僅以空申飭,無異于縱虎為患。”
朱興明沉默了許久。暖閣內靜得可怕,只有炭火偶爾爆裂的輕微噼啪聲。
兩種意見在他心中激烈交鋒。梁啟成顧慮是現實的,大戰一起,耗費巨大。
但張定的話更戳中了他的帝王尊嚴和深遠的憂慮,波爾圖,絕不能成為第二個努爾哈赤!
終于,他猛地轉身:“擬旨!”
旺財立刻趨前,鋪開明黃絹帛,提筆凝神。
“朕膺天命,撫馭萬方。爾白山黑水諸部,世受國恩,本應安分守土,共沐王化。詎料拓拓部首領波爾圖,狼子野心,罔顧法紀!擅啟邊釁,吞并鄰部,私聚甲兵,圖謀叵測!此等悖逆之行,實乃人神共憤,天地不容。”
“朕念爾或為部屬裹挾,或一時蒙昧,特開天恩,予以自新之路。著令波爾圖,即刻釋還吞并之庫倫等部人眾土地,伏闕請罪,朕或可念其先祖微勞,網開一面,從輕發落。”
“若仍執迷不悟,陽奉陰違,或敢稽延抗命,則是自絕于天朝,甘為叛逆。朕必遣天兵,迅雷掃穴!屆時玉石俱焚,九族盡滅,爾悔之晚矣。”
“遼東總督田文浩,即遣干員,速傳此旨。另,整飭軍備,密切偵伺其部動向,隨時待命!”
朱興明的圣旨,雖然已經擬好。
可是想要發出去,尚需時間。
從京城到遼東,并不是一個很近的距離。
直到開春后的白山,積雪開始消融,露出底下深褐色的凍土和斑駁的殘雪。空氣依然凜冽,卻少了寒冬那種刺骨的鋒芒,帶著一種潮濕泥土蘇醒的氣息。
京城皇帝的圣旨,才送到遼東總督田文浩的桌子上。
而在這之前,在拓拓部新近占據、原屬于庫倫部的核心營地,早已被拓拓部占領。
營地里,此刻,木臺上下,人頭攢動。拓拓部本族的精銳戰士、新近歸附的庫倫部降卒、以及烏蘇里、赫哲等部派來“觀禮”或“助威”的頭人及隨從,黑壓壓一片,怕不有兩千之眾。空氣中彌漫著汗味、皮革味、牲口糞便味以及一種壓抑的興奮。
波爾圖站在木臺中央最高處,身披一件嶄新的、用整張黑熊皮鞣制的大氅,內襯鎖子甲,頭戴一頂綴著狼牙和猛禽羽毛的皮帽,整個人顯得更加魁偉彪悍。
此時的波爾圖志得意滿,他覺得,自己即將要成就一番偉業。吞并遼東,指日可待。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