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凰四年,二月。
尚書省都堂上空祥云繚繞。
龍銜火珠騰躍九霄,鳳展霞羽瑞氣千條。
樂聲天籟,白鶴共舞,地涌金穗。
都堂左右兩廂以及六部諸司官員察覺到動靜,紛紛放下手中事物。剛出廊下,天空便飄起了細細密密的金雨。天地之氣充盈豐沛,他們甚至不用額外淬煉就能吸納收入丹府。
“這是誰引動的天地異象?”
“如此規模祥瑞,當真了不得。”
祥瑞甫一出現,便有官吏動身報信,將異象傳達天聽。不過,此舉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有官員躍上屋頂遠眺,震驚發現這場祥瑞金雨范圍之廣已非目力能及,遍及都城全境。
王都內外都在議論這場祥瑞是何人引動。
普通黎庶沐浴金雨只覺遍體輕盈,甚至連一些隱秘的舊疾也得到了極大緩解,那些能修煉的人得到好處更大,甚至有人立地明悟,當場突破瓶頸。祥瑞持續整整一刻鐘才停。
云收雨散,霞光仍勾勒一圈淡淡金邊。
“這、這是什么?”
待眾人從入定醒來,紛紛驚駭——都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長滿了顆粒飽滿的金色稻穗,一束束堆得幾乎要高出屋頂一線了,要不是這幫人體質非凡能自救,準要被活埋。
“救命,拉我一把!”
好不容易爬到稻穗山頂,入眼所及景象更叫人瞠目,方圓百丈屋舍都在鬧稻穗,烏泱泱一片金海。時不時能看到有同僚從金海中蛄蛹出來,連發冠也插著累彎腰的金色稻穗。
“快,快救官舍——”
有人反應過來,急忙喚人“救災”。
尚書省都堂在外廷黃金地段,六部諸司分列左右兩廂,正常情況人員充足,可架不住最近有事兒啊——主上正率百官文武在外行籍田禮,籍田禮還不是做做樣子的表面功夫,往常都要耗費十天半月。要是他們回來看到外廷被突然長出來的稻穗沖塌了,那完了啊!
不幸中的萬幸是新都建筑質量過硬,沒豆腐渣工程。因此,預想中的大量建筑接連倒塌并未發生。留守官員也不敢將這些祥瑞之物毀掉,忙尋來工具容器一簍一簍打掃裝好。
“這祥瑞究竟是誰引發的?”
收拾這些金黃稻穗實在不容易。
他們都不知道裝了多少簍,成片金海水位似乎沒下降多少。正在愁苦,有個四司主事模樣的人懷中抱著幾冊包了紙的東西,堪堪從震驚中回過神:“求問林侍郎現在何處?”
“作甚?”
“今日有林侍郎的收件。”
其實是出版社那邊送來的稿酬,正常應該是送到林風府上的,不過林風最近搬家,出版社那邊沒更新地址,只能送到都堂。都堂外有個小房子專門寄放官員的快遞,而她去拿自己的東西的時候看到有林風的,便順手給她送來了。要是她不送,林風估計想不起來。
打掃的官員:“……”
他們是不是忘了什么東西???
“林侍郎?你們誰看到林侍郎了?”
林侍郎,東宮三師之一的太女太師,新任尚書省右仆射,任命文書還未正式下發,不過朝中已經過了明路,也就這幾天的事情了。此次籍田禮不知何故沒有隨行,民間有人擔心是她哪里得罪了朝中大佬,主上有意冷待她。
右仆射任命也不知道穩不穩,有些擔心。
有小道消息,林侍郎這幾日眉宇深鎖。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沒看到林侍郎啊。
“啊啊——侍郎莫怕,下官來了——”
有屬吏發出了驚天慘叫,幾乎是連滾帶爬要沖入火海……啊不,稻穗金海去救人。林侍郎這些年簡在帝心,幼年跟隨主上南征北戰,某種程度上來說都算是主上半個女兒了。
朝中早年甚至有些流,若非褚令他們不愿意,主上甚至有意向冊立林侍郎為儲君。
如此人物,即便被冷待也不是長久的。
主上怒氣散一散,對林侍郎的恩寵不就回來了?要是林侍郎被祥瑞淹死了,而他們這些屬吏沒有第一時間救援,主上回來問責還不血流成河?一時,眾人心中縈繞救命二字。
“你們在叫什么?”
一道悅耳女聲傳入耳朵——眾人甚至不能分辨這道聲音從哪兒傳來的,似是直接烙印在腦海。眾人一時間也來不及分辨這些,而是在分辨清楚聲音主人身份的同時喜極而泣。
“林侍郎,你還活著。”
“嗚嗚,太好了,你沒死。”
一道柔和的桃粉色文氣如纖纖素手撥開水霧,金色稻浪從中分開,僅露出一道能容一人進出的小道。一身深緋官袍的林風從中踏出。
青年身姿挺拔,如松如竹,風過不動。精致金帶將她腰肢勒得極其好看,腰間銀色魚袋與桃粉色文心花押分列左右兩側,康國特有的女式文官禮帽將三千發絲盡數籠罩,只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眉骨高挺,眼尾微挑,唇角噙著似笑非笑,一眼便有如沐春風之感。
好看,耐看。
但也有一些官員為此生出疑惑。
正常來說,林風是可以著紫袍金魚袋的。
她在東宮也有兼職。
只是,林風有自己的審美。
紫色官袍它顯黑,深緋顯白。
沈棠當年不過一句吐槽,林風便記在了心中并深以為然,再加上改元那幾年王庭實在是太窮,戶部這邊連官員新裁官袍的預算都要逼逼賴賴,林風便也學著節省,官袍還能穿就繼續穿著。今年經濟情況有所好轉,王庭將拖欠舊曲國的俸祿補償都已補上,主上有意重新設計官袍樣式,林風干脆就不換了,等新官袍。
一步到位。
林風不解攢眉:“什么死了?”
“方才天地異象啊,都堂兩廂被淹了。”
林風抬眼看清眾人狼狽模樣,心下生出些訕色:“此事我已知曉,先將這些稻穗收起來吧,谷粒飽滿,可為糧種,其余諸事再說。”
眾人繼續忙碌。
那名主事將懷中之物遞給林風。
林風看了眼上面的地址信息,心下了然。
“東西給我吧,勞煩。”
待這邊收拾完已是暮色四合。
林風抱著出版社給的樣書以及同時寄來的稿酬回了新家,新家位置距離王庭更近,每天通勤時間還能縮短。她原先沒打算搬,只是大兄從地方回來述職沒地方落腳,父親隨同兄長一起過來,便登門跟林風商議能否借住幾日。
畢竟是新都,住房成本有些貴。
父兄這些年雖有積蓄卻只夠安頓少數人。
曾祖父道:此事你父兄實在有些難以啟齒,貿然上門也在擔心你會多想。若你不愿意也無妨,讓他們在僻靜一些的地方租房。你兄長是年輕人,每日早點起床上朝也行。
林風道:這有什么好為難的?真要是為難也是父兄他們為難,唉,罷了,來吧。
如今她才是林氏家主。
父兄若是住過來也是以她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