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每年這個時候,時雪菲都會來阿德萊德看望陳航。
失去刻骨銘心愛過的人,是用一生都難以治愈的傷痛。但好在,她并沒有日夜鉆在苦痛的回憶里,因為她記得陳航最后一次飛行的那天早上,吃完早飯的他,親吻了她的臉頰和她手上的戒指,用最溫柔的聲音重復了每次飛行前的誓。
——“我一定會平安落地,如果沒有,你也要快樂的活著。”
她想,她一定要每天都面帶笑容。
因為她的工作,是最接近天空、最接近他的地方。
和許博洲沿著小路往下走,是一副宛如電影畫面的海景,時雪菲笑著說:“還記得嗎?kevin說,住在阿德萊德的狗,都比其他地方的狗要快樂。”
碰上好天氣的阿德萊德,海水格外清澈,淺沙細膩,路邊還有渾身松弛的男人,吹奏著薩克斯,好像所有人都不急不躁的在這里,等待一場愜意的日落。
許博洲知道,陳航打算在這里買房,等退休就和雪菲定居在這里。
這些遺失在天際的美好,只要一想起,他心就會痛,會自責。
事到如今,他依舊無法真正的從“兇手”的陰影里走出來。
見朋友情緒又一次低落,時雪菲站到了許博洲身前,看著他的雙眼說:“glen,有好幾次,我都夢見了kevin,他在夢里和我說,不希望每次談到他的時候,你都愁眉苦臉,他問我,你是不是不把他當朋友了,怎么都不笑了,他還說,想像以前一樣,和你坐在這里,喝兩罐啤酒,哼哼歌,聊聊天。”
許博洲慢慢抬起頭,海風吹拂著時雪菲的發(fā)絲,逆著光,也能看見她眼角的濕潤,他知道那是她安慰自己的假話而已,可的確管用。
他上前,輕輕給了她一個禮貌的擁抱:“謝謝你,shirley。”
兩人都從沉痛的情緒里走出來后,時雪菲去后面的小店買了兩瓶啤酒,和許博洲并肩坐在長椅上,看海,吹風。
冬日的陽光不烈,輕柔舒服,觀景的摩天輪在緩緩轉動,時雪菲用手肘頂了頂許博洲:“誒,你真不夠意思,怎么?只把kevin當朋友?和penny 談戀愛了,也只給他發(fā)信息,都不跟說。”
許博洲一怔:“你怎么知道?kevin在澳洲的號碼,你在用?”
“嗯。”時雪菲點了點頭:“國內的號碼,他妹妹在保管,澳洲的號碼,在我這里留著。”
許博洲長呼了口氣,仰起脖,咕嚕灌了口啤酒,無奈的笑笑:“所以,我之前和他發(fā)的所有信息,你都看到了?”
時雪菲嗯哼一聲,握著啤酒瓶,瞇起眼調侃他:“沒想到外表這么酷這么瀟灑的許大機長,在我們周總面前,卑微得像一只可憐兮兮的小狗狗。”
“好啦好啦,替我保密,不許告訴她。”自己的小秘密被人看光光,許博洲丟臉到簡直想跳進海里。
時雪菲伸手:“給我點好處。”
許博洲調侃回去:“行,我讓老胡多安排你和陳適航飛。”
“你別胡來。”時雪菲用力拍他胳膊。
“我看他追你追得挺猛的。”
“我沒興趣。”她的神情瞬間低落下來,喉嚨過了一口啤酒:“我不會再和任何人談戀愛,對對方不公平,因為kevin永遠是我的未婚夫。”
沒有人比許博洲更懂時雪菲,因為他們心里都住著一個無法被人搬動的人,還有那一迭迭被南澳陽光鋪滿的金色回憶。
忽然,他們的耳后傳來了熟悉的音樂,《up where we belong》。
“who knows what tomorrow brings
誰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事?
in a world where few hearts survive
在一個心靈極少存活的世界里……
love lift us up where we belong
愛會帶我們上去,到我們所屬的地方
where the eagles cry
那兒有蒼鷹鳴叫,
on a mountain high
在重山峻嶺之上……”
許博洲和時雪菲看了看彼此,望著一望無垠的藍色海洋,跟著音樂淺淺吟唱了起來。
“time goes by
韶光飛逝
no time to cry
無暇哭泣
life's you and i
人生就是你我
alive... today
為了活下去,為了今天……”
在此時,他們腦中的回憶錯開又重迭。
“你和penny如果在一起了,無論我在哪,無論幾點,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ok?”
“嗯,必須。”
……
“我真希望glen能鼓起勇氣和penny表白,希望你替他保管的這些東西,能更早一點被penny看到。”
“嗯,我們多鼓勵鼓勵他。”
……
那束籠罩在海面的光影,慢慢移到了岸上,落在了他們長椅中間,像是陳航的虛影,就像從前一樣,他們愜意的靠在海邊長椅上,說說笑笑。
音樂結束的那一刻,許博洲和時雪菲仿佛同時聽見了陳航的聲音。
是他從前坐在這里的一聲感慨。
——“penny真的很幸福,有一個人隔著大洋,隔著半球,天天思念她、愛著她,只可惜啊,她什么時候才能知道,我這個傻瓜朋友為她做過的所有事呢。”
-
和時雪菲吃完晚餐后,又在海邊散了散步,許博洲才回到酒店,他準備搭明天一早的航班飛回悉尼。
澳洲的十一點,是祁南的九點。
許博洲脫了棉衣,拍了拍寒氣,掛在了衣架上,然后坐到了背窗的沙發(fā)上抽煙,黑色的高領針織衫裹著寬肩窄腰,一呼一吸時,藏在衣服里的肌肉線條清晰起伏。
成年后,他不喜歡劉海,利落的發(fā)型,更稱他這張冷峻的臉。
抽了兩口煙后,許博洲按下了和周晚的視頻鍵。
打了兩次,她才接通。
“不好意思啊,我剛在工作。”周晚把手機架在一旁,身上穿著居家服,頭發(fā)用發(fā)卡隨意一抓,手邊是一堆待審閱的文件。
許博洲關心道:“都九點了,還不休息?”
“沒辦法,最近事情比較多,就只能加班加點了。”
除了接視頻時的那一次抬眸,周晚都沒有看過屏幕,眼里和心里只有工作,絲毫沒有為視頻里的美男分半點心。
看著屏幕上的通話時間,許博洲不悅:“叁分鐘過去了,你還真是一眼都沒看過我啊。”
邊工作邊說話的周晚,都沒有注意到這點,聽到許博洲的抱怨,她才放下鋼筆,見他神色不佳,問:“怎么了?你好像看上不去不是很開心。”
“嗯。”許博洲點頭。
“是因為工作嗎?”周晚的腦袋里似乎第一時間只能想到這件事,“是我最近給飛行部的壓力太大了嗎?要是壓力大,你和我說,我會調整的。”
許博洲哭笑不得,低頭將煙按滅在煙灰缸里:“我的生活里不是只有工作的。”
“那你為什么不開心?”周晚問。
許博洲抬起頭盯著屏幕里那雙迷茫的眼睛,扮起委屈:“因為我的女朋友不關心我,我飛澳洲兩天了,沒收到過她的一條微信,沒接到過她的一通電話,發(fā)的朋友圈也沒有收到過她的贊。”
周晚心虛的垂下眸:“我一忙起來,連飯都顧不上吃。”她用很小的聲音道歉:“對不起啊,我以后會給你點贊的,你要是還有什么需求,就和我提,我能做到的都會盡力滿足你。”
許博洲氣笑了,真想摸摸那顆在戀愛里呆呆萌萌的小腦袋。
他身子往后靠,兩條長腿搭在茶幾上,手機對著自己的臉,嘆了口氣:“周晚,你什么時候才能好好適應我女朋友這個身份?”
“……”周晚怔住,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讓她處理再難的工作都沒問題,但一遇到感情問題,她整個腦袋就會宕機,反應緩慢遲鈍。
“其實酒吧廁所那次,我還挺開心的。”許博洲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