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沉入維港,將tvb大樓的玻璃幕墻染成一片暗金。大樓內部卻不像往日般隨著下班而松懈,空氣里繃緊了一根無形的弦。
置地易主。
這四個字像投入滾油的水滴,在每個樓層炸開。
新聞部的打字機瘋了般嘶鳴,記者抓著電話吼到嘶啞,編輯握著剛出爐的電訊稿,那頁輕飄飄的紙此刻重逾千斤。
走廊上、茶水間、化妝室,所有竊竊私語都在短暫的沉寂后被更洶涌的聲浪淹沒。不是簡單的議論,是一種摻雜著巨大錯愕、難以置信、甚至帶著一絲恐懼的亢奮。
“聽說沒?……置地!小林天望入主置地!”聲音壓得低,卻壓不住那份震動。
“叼……真的假的?那可是中環半壁江山的主人!”回應帶著濃重的懷疑和驚惶。
“……二十歲?他才幾歲?我二十歲還在片場打雜……”有人喃喃自語,眼神放空,仿佛認知被狠狠碾碎。
對他們而,置地不是一個遙遠的名字。那是一個概念,一個盤踞港島權力與財富的龐然巨物,象征著英資不可撼動的統治。
它仿佛凝固在云端,觸不可及。如今,卻被一個來港島不足三月的年輕人,硬生生拖下神壇?消息像無形的沖擊波,掃過所有人的神經。不是歡欣鼓舞,更像一種認知邊界被轟破后的茫然眩暈。這世道……真的變了?
與此同時,tvb新聞演播室內一片燈火通明。導播急促的口令、技術人員來回穿梭的身影、還有空氣中彌漫的油墨與汗水的味道,無不顯示這里正在進行一場緊急特別直播。
巨大的弧形演播臺上方,“置地易主!華資神話?”的標題在刺目的燈光下閃爍。
主持人陳清松,這位以冷靜專業著稱的新聞名嘴,今晚領口微開,額角隱現汗光,他面對的,是剛剛被請來的港島財經界重磅人物:
頭發花白、穿著傳統唐裝的港大經濟學權威周鶴年教授;西裝革履、神情倨傲的前匯豐高層、英國經濟學家彼得·威靈頓;
幾位知名的本地股票分析師以及證券公司的代表。時間緊迫,連事前充分溝通都成了奢望,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未散盡的震驚和隨時準備辯論的緊繃感。
“各位觀眾朋友們,”陳清松的聲音帶著直播所特有的沉凝,“半小時前,置地集團易主的消息如風暴般席卷全港!此刻,我們第一時間邀請各界專家,試圖解讀這場發生在資本市場心臟地帶的驚天逆轉!周教授,作為研究港島經濟多年的資深學者,您如何評價小林天望先生此舉?”
周鶴年教授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神銳利依舊,卻掩飾不住深處的那股激蕩。
他沒有直接回答主持人的問題,而是發出一聲悠長的、蘊含了太多情緒的嘆息:“史無前例啊,陳生!置地!那可是中環的地主,怡和皇冠上最耀眼的那顆明珠,在港島屹立了近百年的英資象征!今天,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竟被一個抵埠不足三月、年僅二十歲的年輕人奪得了控制權!”
他聲音逐漸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宣泄的振奮:“看清楚這條路徑了嗎?港島的資本市場,英資財團規則制定、力量壓制的局面,被一紙合約瞬間粉碎了!小林天望,他雖然持有日籍護照,但身體里流著炎黃的血!
這份股權文件背后的含義,是前所未有的重大突破!資本的游戲沒有硝煙,但這比任何戰場上的吶喊都更有力量!
這是華人資本力量覺醒的標志性事件!是華人資本力量在港島這片風云詭譎的戰場上,首次以雷霆萬鈞之勢,攻克了象征著英資統治的最高堡壘!
其意義之深遠,遠超置地本身的商業價值!這絕不是簡單的股權易手,而是一種資本權力的重新洗牌!”他的話語在說到“炎黃的血”和“攻克堡壘”時變得異常有力,充滿了民族認同感。
“攻克堡壘?呵呵!”威靈頓的冷笑聲毫不客氣地插了進來,帶著英國人特有的居高臨下的嘲諷,“周教授,恕我直,您這番話充滿了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情感渲染,嚴重偏離了商業邏輯的本源!
小林天望,一個靠著股市投機、媒體炒作和漫畫雜志起家的年輕人!他的所謂‘崛起’,充滿了投機取巧的味道!”他揮動手中那份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號外,語氣尖刻。
“看看他的手法!”威靈頓提高了聲音,環視全場,仿佛要說服在場的每一個人,“利用怡和洋行在海外投資,澳洲煤礦、倫敦白銀期貨遭遇暫時性經營策略失誤的窗口期,再巧妙地利用他與霍家大公子那場‘爭風吃醋’的鬧劇在媒體和股市制造恐慌、打壓股價。
最終在怡和暫時遭遇流動性困境的關鍵時刻,配合匯豐銀行的特殊‘安排’,以不為人知的手段獲取了巨大的資金支持,打了個措手不及的突襲!
這哪里是什么‘資本神話’?這分明是趁火打劫!是鉆了規則的空子!是一種……近乎于竊取的商業行為!”他把“暫時性經營策略失誤”和“趁火打劫”、“竊取”等詞匯咬得很重。
“荒謬!”周鶴年教授勃然變色,身體前傾,目光如電般射向威靈頓,唐裝下的肩背挺得筆直,“威靈頓先生!資本市場的規則是什么?是自由博弈,是有錢者上!是‘價高者得’,是最純粹的商業行為!
什么叫做鉆空子?你告訴我,小林先生哪一環節的交易不是在聯交所的規范之下?哪一紙合約不是在律師見證之下、由法律確認其效力的?何來‘偷竊’一說?!”
周教授的聲音如同洪鐘,響徹演播室:“當初你們英資財團,利用資金優勢和所謂的‘商業規則’,在股票市場上肆意妄為,隨意打壓華資股價,低價強取豪奪了多少經營良好的華資企業?!
那個時候,‘規則’成了你們手中的鞭子!怎么?現在鞭子握在華人手里,輕輕揮動了一下,你們就跳出來高呼‘違規’、‘竊取’,喊疼了?受不了了?這才是真正的荒謬!才是赤裸裸的雙重標準!”
他毫不留情地揭開歷史的瘡疤:“遠的不說,就說過去十年、二十年!有多少經營了幾代人的華資工廠、商行、優質物業,在所謂的‘善意收購’或‘商業重組’名義下,被你們用資本力量硬生生壓價吞并!
那時候,你們可曾覺得‘投機取巧’?可曾有人像你今天這樣,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責這是‘竊取’?!沒有!那時候你們只會說‘這是資本的意志’!‘這是市場的選擇’!
現在,輪到一個華人年輕人以更精妙的手法完成了收購,你們就改口了?這不僅僅是虛偽,威靈頓先生,這是一種輸不起的懦弱心態!”
周教授的話如同重錘,現場一片寂靜。導播屏上,熱線電話的指示燈瘋狂閃爍,大部分是支持周教授的熱烈反應。
電視機前多少華資背景的商人聽得心潮起伏,感慨萬千。威靈頓的臉皮漲得通紅,握著鋼筆的手指節捏得發白,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時找不到更有力的反駁點。
周教授揭露的,正是百年來港島資本格局變遷中難以回避的痛點和力量傾斜的本質。面對這冰冷的、基于規則而非道義的邏輯,他那套“道德和商業倫理”的指責顯得蒼白而無力。
眼看氣氛僵持,一位本地知名的股票分析師適時地介入,試圖將話題拉回市場本身:“兩位的觀點都非常犀利。但從純粹市場角度出發,我認為小林先生此次入主置地,其最核心的震撼點在于‘效率’和‘保密性’。諸位請看——”
他指向身后大屏幕上顯示的置地集團近期股價走勢圖,“從六月初霍大公子與小林先生公開爭鋒,將股價推升至130元以上;到紐璧堅大班試圖高位套利獲利壓低股價,兩次拋售引發劇烈波動;再到今天消息公布前的60元冰點!這幾天內的置地股價,如同一艘失控的過山車!”
分析師用手指快速劃過屏幕上的k線圖,語速飛快:“這期間任何一次深幅下跌,都有可能引發匯豐針對其質押股份的平倉。也就是說,小林先生是在對手最虛弱、股價處于最低谷的精準瞬間,出手完成了對關鍵股權的鎖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