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diǎn),《亞洲日報》社。
廠房里,機(jī)器不斷在運(yùn)轉(zhuǎn)著,工人們激情滿滿地干勁十足。
油墨的氣息尚未散盡,鉛字排版機(jī)的冷硬輪廓,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投出長長的影子。
高喬浩揉了揉發(fā)澀的眼角,看向窗邊那個紋絲不動的背影,如今在港島商界已小有名氣的“小林天望”。
他正凝視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霓虹的流光在遠(yuǎn)處流淌,映不亮他眼底的深潭。
“小林君,”高喬浩走近,聲音帶著疲憊后的沙啞,“已經(jīng)很晚了,這里有我盯著就行,您先回去休息吧。
明天……還有硬仗要打。”
林火旺沒有回頭,只是輕輕擺了擺手,動作幅度不大,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沒什么,一會排版印刷好,我要親自看著它出來。”
他口中的“它”,是剛剛編排完畢、即將付印的《亞洲日報》第二期清樣,這份已經(jīng)攪動港島風(fēng)云的輿論宣傳武器。
沉默片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側(cè)過頭,問道,“對了,高喬君,上官小寶和黃玉郎那邊……有什么動靜?
新聞出來,沒把他們嚇破膽吧?”
高喬浩聞,臉上露出一絲混雜著嘲弄與快意的笑容,驅(qū)散了部分倦容。
“老板,說起來真是……我們原本只打算在幾家不入流的小報上放點(diǎn)風(fēng)聲,試探試探。
可后來一想,這樣的內(nèi)幕勁爆消息,何必便宜外人?
既然我們要辦《亞洲日報》,這開山第一炮,自然要由我們自己打響才夠響亮!
誰能想到……這一炮的動靜,震得整個港島都晃了三晃。”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幾分笑意:“我們的人一直盯著他們倆。
您猜怎么著?
消息見報不到半天,那兩位‘大才子’,連家都沒顧上回,直接從公司火急火燎地沖出來,行李都像是臨時在路邊攤買的,直奔啟德機(jī)場!
買的最快一班機(jī)票,飛國外去了!
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在萬米高空上喘氣了。”
高喬浩說完,臉上興奮之余,又浮起一層濃重的困惑。
他向前湊近半步,壓低聲音,帶著不解和一絲不甘:“不過,老板,我……我還是想不明白。
既然我們的人能盯死他們,為什么不干脆在機(jī)場把他們攔下?
或者直接抓了?
堵在港島,捏在手里,那不就是兩顆隨時能引爆,指向霍震挺的炸彈嗎?
這樣對付霍家,不是更有力?”
林火旺終于轉(zhuǎn)過身,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他嘴角微揚(yáng),那笑容卻未達(dá)眼底,反而透著一股洞悉人心的寒意。
“高喬君,你只看到了炸彈的威力,卻沒看到握在手里的風(fēng)險。”
他走到辦公桌前,正色道,“炸彈,捏在手里,固然能威懾對手,但引信也可能燒到自己。
更關(guān)鍵的是……一旦真的炸了,那就是你死我活,再無轉(zhuǎn)圜余地。我放他們走,就是要這個效果。
這就叫‘斗而不破’。
讓上官小寶和黃玉郎像驚弓之鳥一樣,在國外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
這件事一天沒有定論,他們就一天不敢回來。
而我們這邊……”
林火旺拿起桌上一份報告,輕描淡寫地丟給高喬浩,“這是那個肥仔坤的口供。
他已經(jīng)自己主動找上門來,要做污點(diǎn)證人。
明天我們《亞洲日報》頭條,標(biāo)題不是都已經(jīng)寫好了……”
林火旺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冰冷的算計:“‘肥仔坤親口指證:上官小寶、黃玉郎幕后指使,霍震挺因妒授意破壞《龍jump》印刷’。”
高喬浩接過報告,瞳孔微微一縮。
他瞬間明白了林火旺的布局。
沒有上官小寶和黃玉郎這兩個中間環(huán)節(jié)的直接人證物證,肥仔坤的指認(rèn)再狠,也只能釘死上官小寶和黃玉郎,卻無法形成完整的證據(jù)鏈直接釘死霍震挺。
這就留下了一個微妙的灰色地帶——霍家可以矢口否認(rèn),可以推諉,但也無法完全洗清嫌疑。
輿論會持續(xù)發(fā)酵,壓力會持續(xù)施加,但雙方,尤其是霍家,在明面上,還不到徹底撕破臉、必須拼個你死我活的地步。
“這樣一來,”林火旺踱步到窗邊,望著深水灣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座燈火通明的霍家大宅,“霍震挺既被潑了一身臟水,洗不干凈,又沒法徹底跟我掀桌子。
而我……才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好好跟他‘玩’下去。
游戲,才剛剛開始,何必急著掀翻棋盤?”
這樣一說,高喬浩心中的疑慮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崇拜與敬畏。
他望著林火旺的背影,只覺得那身影在夜色中愈發(fā)顯得深不可測。
不由得深吸一口氣,由衷地感慨道:“老板……您這一手,實(shí)在是……太高了!”
這不僅僅是戰(zhàn)術(shù)上的勝利,更是戰(zhàn)略上的深遠(yuǎn)布局。
他仿佛看到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正隨著林火旺的每一個指令,悄然撒向整個港島的夜空。
……
另一邊,入夜,深水灣霍家大宅書房。
沉重的紅木書桌上,攤開著一份散發(fā)著新鮮油墨味的《亞洲日報》創(chuàng)刊號。
頭版頭條那觸目驚心的標(biāo)題,在書房柔和的壁燈下,依舊顯得刺眼無比。
霍震挺,這位霍家大少爺,此刻正垂手站在書桌前,臉色蒼白,額角甚至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平日里那份世家子弟的倨傲蕩然無存,只剩下惶恐與不安。
書桌后,霍英棟,這位霍家的締造者和掌舵人,港島聲名赫赫的“霍生”,正靜靜地坐著。
他年過六旬,頭發(fā)已見花白,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隼,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沒有看報紙,目光落在兒子身上,平靜無波,卻讓霍震挺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幾乎喘不過氣。
“爹地……”
霍震挺的聲音有些發(fā)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我是來向您認(rèn)錯的。”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穩(wěn)住聲線,“小林天望……這小林天望,夠狠!夠絕!他竟然……竟然把我和他爭柳茹夢的事,就這么……就這么明明白白、赤裸裸地爆出來!
還當(dāng)成了他《亞洲日報》的頭條!
這簡直是……是把我們霍家的臉面扔在地上踩!踩著為他的《亞洲日報》鋪路……”
說著,霍震挺又猛地抬頭,眼中帶著想辯白的急切:
“但是爹地!
您要相信我!
報紙上說的,什么我授意上官小寶和黃玉郎搞盜版、破壞印刷設(shè)備,這純粹是污蔑!是栽贓!我霍震挺再糊涂,再想贏他,也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那天,就是前幾天,上官小寶和黃玉郎那兩條瘋狗,確實(shí)跑到公司來找過我。
他們一副邀功請賞的嘴臉,說什么‘幫霍少您出了口氣’……我當(dāng)時就火了!
我霍震挺要對付人,需要他們這種貨色來‘幫忙’?
我當(dāng)場就把他們轟了出去!
爹地,我說的句句屬實(shí)!
您一定要信我!”
說到最后,霍震挺的聲音低沉下去,透著一股挫敗和沮喪。
見父親霍英棟還沒有回應(yīng),他又緩緩?fù)χ毖常曋约旱母赣H,眼神復(fù)雜地懇切道:“爹地,這次……是我錯了。
我錯在……低估了小林天望的能耐和狠勁。
我沒想到他反擊這么凌厲,這么……不留余地。
我承認(rèn),在耍弄媒體、操控輿論這方面,我真的不如他狡詐,不如他有謀略。
現(xiàn)在報紙滿天飛,輿論一邊倒,矛頭都指向我霍家,指向我霍震挺……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了。”
挫敗感之后,又有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決心在他眼中燃起:
“可是爹地!
我對柳茹夢,是真的!
我霍震挺長這么大,從沒這么真心實(shí)意地想要娶一個女人過門!
我不能輸給他小林天望!
這口氣我咽不下!
求求您,爹地,給我支個招!
幫我擺脫這個困境,我……我一定要壓過小林天望一頭!
狠狠壓他一頭!”
他的聲音帶著懇求,也帶著不甘的火焰。
霍英棟一直沉默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
直到兒子說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久經(jīng)風(fēng)浪的沉穩(wěn):“阿挺。”
他叫了一聲兒子的乳名,又道“這件事,你錯在兩點(diǎn)。”
霍英棟的目光掃過桌上的報紙,又落回兒子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