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余暉透過雕花窗欞,在縣衙內堂光潔的金磚地面上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光斑。
空氣里彌漫著沉水香燃燒后留下的清冽余韻,混合著墨汁的澀氣,形成一種肅穆而略帶壓抑的氛圍。
王有德佝僂著身體,幾乎將自己縮成一團,跪在冰冷的地磚上。方才林臻那句“選老婆眼光獨到”的誅心之,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將他最后一點作為男人的尊嚴徹底碾碎。
巨大的恥辱感混合著深入骨髓的恐懼,讓他渾身抖如篩糠,額頭死死抵著地面,冰冷的觸感也無法平息他內心的翻江倒海。
他感覺自己像一條被剝光了鱗片、扔在砧板上的魚,只能徒勞地等待最后的宰割。
時間仿佛凝固了許久。
林臻端坐于主位,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枚溫潤的蟠龍玉佩,目光平靜地落在腳下那灘如同爛泥般的身影上,似乎在欣賞他最后的掙扎。
楚惜靈早已收拾好圖紙,安靜地侍立在一旁,眼神清澈,如同旁觀者。蕭寒舟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
終于,王有德再也無法忍受這死寂的煎熬和靈魂的鞭撻。
他猛地抬起頭,那張蠟黃浮腫的臉上涕淚橫流,混合著汗水和灰塵,糊成一團,狼狽不堪。
他眼中充滿了極致的絕望和卑微的乞求,聲音嘶啞破裂,帶著哭腔和不顧一切的決絕:
“殿……殿下!小人……小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他一邊哭嚎,一邊用額頭瘋狂地撞擊著地面,發出沉悶的“砰砰”聲,額角瞬間青紫一片,滲出血絲。
“小人……小人自知罪孽深重!百死莫贖!不敢奢求殿下饒恕!”
他抬起那張涕淚模糊、血跡斑斑的臉,眼中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光芒,
“但……但求殿下開恩!開恩?。○埩诵∪说募揖?!饒了……饒了我那些無辜的孩子吧?。 ?
他雙手死死摳著冰冷的地磚,指甲幾乎要崩裂,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尖利扭曲:
“小人……小人愿以死謝罪!現在!立刻!就死在殿下面前!只求殿下垂憐給她們一條活路!讓她們做個最下賤的奴婢也好!流放千里也罷!只求能活下去!求殿下開恩!開恩啊??!”
他再次重重磕頭,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林臻靜靜地看著他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的丑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直到王有德因為劇烈的動作和情緒激動而幾乎虛脫,癱軟在地,只剩下粗重絕望的喘息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如同冰泉流淌,平靜無波:
“活路?”
他微微前傾身體,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王有德那張絕望的臉上:
“王有德,你可知……‘活路’二字,在本王這里,意味著什么?”
王有德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掙扎著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卑微的希冀:“求……求殿下明示!小人……小人萬死……也……也感念殿下恩德!”
林臻的目光掃過王有德,又仿佛透過他,看向那被封鎖的王家宅院深處,那些在恐懼中瑟瑟發抖的女人和孩子。
“活路……”林臻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我給你的活路就是徹底斬斷過去!斬斷你們王家曾經擁有的一切!身份、地位、財富、特權,所有的一切!灰飛煙滅!蕩然無存!”
他的話語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王有德心上:
“本世子已經決定了,從今往后,你的家人不再是官宦家眷,不再是富家千金,不再是公子小姐!”
“她們……”林臻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那個對王有德來說如同天塹般的身份,“只是滬縣的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王有德喃喃重復著,眼中充滿了茫然和難以置信。
這個身份,對于曾經高高在上的王家來說,無異于從云端跌落泥潭!
但……這泥潭,至少是活的!
不是死路!
“沒錯?!绷终榈穆曇魩е环N掌控生死的冷酷和施舍般的“仁慈”,
“本王可以給她們一個普通百姓的身份。讓她們像這滬縣千千萬萬的窮苦人一樣,活著?!?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如刀:
“但,也僅僅是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