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步騎、儀仗一路南下,皇帝在一架四馬大車里,趕路時也忙個不停。無數(shù)的奏章論、天下各地的勢力、各種要分別對待的人,朱棣剛登基一個月,已感到十分疲憊。
他臉上沒有笑容,似乎剛當上皇帝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快活……
大批人馬到京師后,朱高煦便接到皇帝口諭,要他搬去以前燕王住過的府邸,便是建文初年他們兄弟被幽禁在京師時、住的那座宅子。這是徐王妃的意思,說是高煦要大婚,連楹府上剛死了很多人,住在那里不吉。
不過,那座燕王府邸上、原來就有一些奴婢看家,朱高煦不便趕走那些奴婢,卻又不太清楚他們的底細。
……京師有山有水,聚天下財賦于一城,富庶無比,重檐廟宇、亭臺樓閣四處可見。正是春暖花開時節(jié),垂柳依依,百花齊放。本來是良辰美景,但此時城中卻隱隱陰霾籠罩、殺氣騰騰。
兩個月前,皇宮還是建文皇帝住的地方,現(xiàn)在變成了新君一大家子的住所。一時間皇宮里還比較混亂,各個宮殿都要重新布置、選人。
妙錦便暫且沒進宮,先回家去了,她也想去看看久別的娘親。
她與景清同車,剛到家門口,竟然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惡臭!
妙錦下車時,便見門口有很多大糞和未知的污物,門板上居然潑著不知什么血,上面潦草地寫著兩個大字:奸賊!
景清下來后臉色鐵青,目光從門上的紅字上掃過。隨從都沒吭聲,默默地上去敲開緊閉的角門。
就在這時,一道墻角處忽然鉆出來一個長袍士子,向這邊唾了一口:“奸賊!貪生怕死、軟骨頭,滿口忠心道德、假君子!”
“站住!”一個隨從大罵道。那士子卻一溜煙就跑了。景清道:“回來,進門!”
妙錦輕輕掩住口鼻,跟著父親進了府邸。景夫人便迎上來了,大家先見了禮,景夫人便拽住妙錦的手,不斷拿手帕抹著眼淚。府上的氣氛十分沉重,彼此相顧無。
“娘,你的額頭怎么了?”妙錦伸手撫摸景夫人的頭,見上面有一處淤青。
景夫人拿手遮住道:“沒甚么,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怪我多事。前陣子黃子澄在市口被凌遲,三天三夜才活活痛死!我便悄悄坐車去看了一眼,不料被人認出來,不知哪來的一群人,擁擠著把馬車給掀翻了,我便摔了一跤……”
一行人剛進屋子,景夫人又道:“朝中許多大臣的家眷太慘了,還有一些未出嫁的閨女,竟然被脫光了游街,又送到軍營中,被那些軍士日夜凌|辱、肆意辱罵……”景夫人看了景清一眼,“若我是他們家的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哼!”景清一臉憤怒的表情,什么也不說。
景夫人卻繼續(xù)在旁邊說:“黃子澄的夫人許氏,我是認識的,聽說每天有二十條漢子守著她……”
“你不必說了,老夫都知道的。”景清終于聽不下去了,“黃子澄、齊泰、方孝孺這些人,本來就是他們主張削藩,現(xiàn)在事敗,必定無法脫罪,有甚么奇怪?”
“可不止他們,還有暴昭、練子寧、連楹等人家室。聽說沒完哩,還有人要繼續(xù)被治罪,現(xiàn)在京師官場人心惶惶,不知啥時候會輪到自家倒霉。”景夫人嘆了一口氣,她又猶豫地小心翼翼地問,“夫君是不是與方孝孺、連楹約定要殉國啊?”
景清皺眉不答。
景夫人一臉憂心道:“難怪那么多人都辱罵咱們家,現(xiàn)在府上的人連門也不敢出了。”
妙錦留心觀察父親的神情,她在想:父親聽到那么多慘狀,究竟有沒有猶豫過?也許是有過猶豫動搖的罷,父親從小雖然家境寒微,但一直在讀書,沒吃過多少苦頭,后來更是多年榮華富貴養(yǎng)尊處優(yōu),怎能毫無貪生之念?
但是,妙錦知道父親最看重甚么……
景清起身道:“老夫還有事要辦。”便走出了房門,徑直往書房而去。
妙錦卻還未死心,顧不得與母親徐舊,急忙跟了上去。
她跟進書房,走到父親面前,便試探地說道:“爹,朝中除了那些主持削藩的大臣,大多數(shù)文武都是投降了的。像楊榮、蹇義這等人,厚顏主動歸降,夏元吉深受建文君恩寵重用,也投降得很快。卻沒甚么人罵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