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印·曲女城。
這一座城池是有其傳說在的,或者說,這座城市的神州文字翻譯就是來自于玄奘本身記錄的傳說,大概就是這里最初的國王生了一百個女兒,有個老木所化的神仙看上他的女兒。
文字里所記錄,是‘起染著心’。
結果國王的女兒都不愿意,只好送了個最年幼不好看的過去。
這個皮膚如同枯木的神仙憤怒,詛咒其余九十九個女子都傴僂曲腰。
所以叫曲女城。
玄奘當時表示,他可以解咒。
戒日王詢問這古代歷史的時候,玄奘談佛法。
說大乘佛法金剛經,斷盡一切煩惱,得漏盡通,自可以破去咒術。
私下里衛淵問的時候。
“你懂解咒?”
“不懂。”
“那你怎么解?”
僧人沉思后,回答道:“當持金剛力,斷盡煩惱。”
一大把年紀看上了小姑娘,得不到就詛咒,這東西也是神仙?
換他的話,早就一禪杖掄圓了砸上去。
這就叫做金剛力。
把那什么枯木仙人打死了。
咒語不就解決了?
這叫做斷盡煩惱。
當然是帶著玩笑味道說的,但是衛淵覺得,以玄奘的性格,見到這樣的所謂神仙,真的是會直接當場超度掉的,從傳說里面看,面容如同枯木的神仙,其本體大概率是類似于倩女幽魂里面姥姥那樣的樹妖。
至于玄奘搞不搞得定。
你就問問那姥姥有沒有膽子敢對佛教大乘天,佛門解脫天,摩訶提婆尊者三藏大法師動手就是了,衛淵甚至于懷疑倩女幽魂傳說里面的那個樹妖完全破不了玄奘的防。
只是,這曾經論道的曲女城,這當年算是北印最為繁華的城池,早已經在化作廢墟。
戒日帝國在戒日王去世后就分崩離析了。
再沒有統一過。
無數才華絕世的君王,曾經親手開辟出浩瀚的帝國,而這樣的偉業在他們本身死去之后也自然地隕滅了,唯獨始皇帝,雖然身死,但是開辟的大一統卻始終流傳下來,從無數帝王脫穎而出。
百代皆行秦政法。
現在長安仍舊是長安城,而曲女城早已經變成一個縣里的小城鎮。
衛淵尋找到了一個能夠看到原本城池位置的地方,隨意盤腿坐下,看著這并不算繁華的地方,微微斂眸,仿佛仍舊還能夠看得到當年的曲女城,看到當年的戒日帝國。
城隍堅峻,臺閣相望,花林池沼,光鮮澄鏡,異方奇貨多聚于此。
居人豐樂,家室富饒。
“跟夢一樣啊……”
衛淵微笑著低語。
眸子微斂,仿佛還能看到那過去的一幕一幕,風吹過歲月殘留的遺骸,帶著過去的風,落在現在的俠客肩膀上。
那邊兒,那邊兒原來是水池的,生有各色的蓮花,那里是市場,買賣水果的,糧食的一字排開,廣場上圍繞著雕塑和水池,會有僧人和賢者們彼此交流爭論,孩子們會在旁邊認真看著。
最遠處是珈藍佛塔,直入了云海之中。
在小攤位上,會有大唐的游俠兒仰著頭,看著云氣發呆,想著大唐長安城里飛花來去,石磐陀在旁邊唉聲嘆氣,大笑著的聲音里,身子魁偉的古印王者大步走來。
大唐的游俠兒抬起頭,看著旁邊的王者。
兩人在此喝酒。
“你不能夠留在這里嗎?”
戒日王再度發出邀請,皺著眉頭:
“你可以成為我最強的將領,讓玄奘留下,他可以還俗,我的妹妹,整個北印最美的美人已經為了他而修行了小乘佛法,雖然沒有普渡萬物眾生的大愿,但是也已經能收束自己的煩惱念頭。”
“不了,不了啊。”
“我們不留著了。”
“為什么,你懷疑我們的友誼嗎?”
“不,當然不!”
“那為什么?”
大唐的游俠兒搖頭大笑著道:
“你是對我們很好,可是這里終究不是家。”
“家?”
“是啊。”
游俠兒盤腿坐著,身子搖搖晃晃,馬尾搖搖晃晃,嘴里咬著一根菩提葉,眼底噙著笑意,嘴角噙著笑意,他仿佛整個人都要浸泡在歡喜里面,像是要釀成一壇子美酒了啊,道:
“你可知道縱馬北地的痛快淋漓?你可知江南的風如何醉人?你可知道,騎乘快馬,仰脖飲酒,一躍從黃河的壺口瀑布上飛過的放肆恣意?”
“你可知道,長安的風?”
“可知道那自龍首原掠過的大唐之音?”
“可知道燕趙的雄風,知道秦晉的壯闊?”
“這里縱然再好再好,可終究不是我們的家啊,有一天沒有回到那片土地上,那我和玄奘,就終究是漂泊的游子,此心安處是吾鄉,這句話不就是已經證明了,只有家鄉才能讓我的心里安定下來。”
“哪怕是游子,也總是想要回家的啊。”
戒日王不再勸說,兩人飲酒大醉。
醉后離別。
“我們的友情不會改變,我等著你回來,繼續和我喝酒。”
王者這樣說著。
走入了歷史的歲月里。
當閉著眼睛的時候,過往諸多好友的音容笑貌清晰無比,是下午?還是剛剛過了正午?石磐陀在嘆氣,駝鈴晃動著,陽光從菩提樹的樹葉的縫隙流下來,大胡子放聲大笑著,叫賣聲,沽酒聲,爭吵聲,孩子的歡笑聲,真實無比。
睜開眼睛,只是一片殘骸,石磐陀,戒日王,玄奘,那一直喝酒的地方,都化作煙氣消散離去,封印在了昏黃色的過去里,來往的是現代的北印人,連戒日王的遺址都已經煙消云散,只有一如當年的陽光落在臉上。
衛淵反手將戒日劍倒插在地上。
從袖袍取出兩個酒碗。
一壺酒。
一下坐在地面上。
他將酒傾倒入酒碗里面。
大唐的游俠臉上浮現出微笑來,端起酒碗,對著一千五百年前的城池,對著一千五百年前的好友舉起酒杯,微笑著輕聲道:“我回來了。”
“帶著長安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