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逼仄的屋子,讓人喘不過氣。
就連陽光從窗戶上罩著的白紙上透進來,都是昏沉的。
天辰子迷迷糊糊醒過來。
暗中運轉功法,以一身純陽道行,硬生生去磨損加持在身上的封禁,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伴隨著法力的耗用,他終于掙脫開了最后一處封鎖。
老道士長呼口氣。
連忙站起來,活動了下手腳,用力甩動雙臂,臉皮子抽動。
“嘶呼……麻了麻了,麻死老道了。”
卻是保持一個動作太長時間,給直接壓麻了。
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終于得脫,就算是天辰子都稍微松了口氣。
自半月前,他察覺到那群山中異樣的虎咆后,就暗自查探,若是尋常修士恐怕難能有所收獲,可他是誰,一輩子跌爬滾打,人老成精,什么手段沒見過,竟硬生生給他摸到了地方,最后發現那趙修竟然是妖魔所化。
只可惜那妖魔道行實在是太高深,哪怕是他都來不得傳訊出去就給放翻,就是不知,那妖魔為何不曾殺自己,只是施加封印,扔到這里,老道士自己每日只有進食的時候能勉強醒過來。
也就是他活了一百來年,旁門左道的手段見識了不少,知道一些不那么正統,但是確實有效的破禁手段。
要不然換個名門正派的道士,真就交代了。
不過就算是如此,憋了這么長時間,老道士也覺得自己差不多點就直接在這兒嗝屁了,老人又看了看自己只剩下一身里衣的裝束,只覺憋屈得慌,那老虎精也太混不吝了,放翻也就罷了,連老道士一身招牌的百衲道袍都給扒拉了去。
這輩子沒這么丟人過。
要不是他還是老一派作風,里頭穿了里衣,可不得直接光了腚?
天辰子嘴角抽了抽。
真要到了那一副田地,也用不著旁人動手,他自己就結果自己了。
最后打坐恢復了下狀態,老人抬眼看了看,看到這屋子里處處皆有血跡,看到了那一張張穿著道袍的人皮,看著依舊做清凈模樣的歷代祖師塑像,神色隱隱黯然,尤其是看到自己好友也在其中,心中亦是惆悵難。
這里是白云觀祖師堂。
最清凈之地,最污濁之地。
老人嘆了口氣,起身準備摸出去,把這里的情況告知行動組。
這個時候他就覺得一陣懊悔。
早知道整個手機帶著了。
可在推門,就從門縫里看到,原本至少會有幾個人來往的偏堂里,竟然連一個游客都沒有,只有那些早已經死去的道人還在來往,其中一道端著食盒往過走,老道士伸手一摸,這才記起道袍沒了,符咒自然也沒了。
眼下法力耗損嚴重,銅錢劍,桃木劍,符咒,酒壺,寶玉,八卦鏡一個沒有,以他現在的狀態,若是引來太多倀鬼道人,恐怕難以善終,當即轉身打算藏匿起來,可破禁之后,一身生人氣卻難以遮蔽。
正自頭疼發愁,也不只是先前自己破禁時候太過用力,還是說就是擺放的時候沒有放穩當,在那倀鬼道人推門而入的時候,那些穿著道袍,盤腿而坐的道人們突然一歪,無論是擺放在哪里的,都朝著老道士倒下去。
老人一個措手不及,就給壓得躺倒。
污濁的氣息遮掩住口鼻,濃郁的死氣遮掩住了生機。
天辰子眼睛瞪大,看到覆在自己身上的,正是少年時候的好友,看到他分明已經是人皮,眼角卻有血淚,面容悲苦痛恨,似乎是在注視著自己,似乎是在說些什么,老道士無嘆息,閉上眼睛,任由這些人皮道人遮掩自身生機。
送飲食的只是普通的倀鬼。
只知道機械性完成行為,沒那能耐察覺,也沒有膽量觸碰這里的東西。
放下食盒后離去。
等到倀鬼離去后,老道士才胡亂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道人,大口喘氣,坐在地上,好一會兒后,他將好友扶正,看到那些死去道人臉上的神色,從被迫改變的清凈祥和變得悲苦,老道士沉默了下,望著外面,自自語道:
“妖氣沖天,卻又莊嚴浩大。”
“這妖怪要成氣候了啊。”
他轉頭看向這滿堂白云觀祖師,看著那些身死之后只剩人皮的道人,道:“這等情況,我也不好一走了之,外面沒了普通人,看來是行動組和道門發現了這地方不對,是可以開壇做法,姑且一試。”
“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做法至少需要法壇,需要符箓,眼下沒有好木頭做法壇,沒有黃紙沒有朱砂,也沒法做符箓,你們如果若真有心,便來助我一助。”
老道士認認真真朝著這滿屋子死道士一禮。
他抬起頭。
眼前毫無反應。
正自嘲一笑,尚未轉身,突然聽得咔咔聲響,猶如雷震發怒。
原本擺放齊整,以上號紫檀木做的祖師牌位,竟然齊齊翻覆倒下,墜在地上,不過是一米多些的高度,卻讓這些牌位全部摔碎,而祖師塑像上一一浮現出裂痕,有的是手臂,有的是心口,里面埋藏有符箓。
是白云觀根本道法底蘊,養陰神兵馬的基礎。
而那些死去道人眼底流出血淚來。
老道士看到這一幕,張了張口,想到白云觀道士之前以法術斂財,修行道法,現在卻又要以這收斂來的東西來降妖,搖頭嘆道:
“道士也。”
“勿著眼那青紫錦繡衣,勿看那珍饈玉盤食。”
“且劈開牌位做法壇,且流下血淚成符箓。”
“且拿你神符為典儀。”
“身陷囹吾如何得脫,塵世一張網,名利一張網,諸位身死,卻反倒得了清凈降魔心。”
他唏噓神傷,卻又自心底里發出一股豪氣,行了一個道禮,道:
“既然如此,那老道就以這百年道行,最后再陪著諸位道友起一次,那清微降魔降圣法壇。”
……………………
衛淵盯著眼前這化作老道士的倀鬼畫皮,意識到自己出現一個誤區。
自己只是卜算老道士是否無恙,是否沒有性命危險。
但是卻沒算到,老道士現在在哪里,是什么狀態。
這是因為之前就已經知道了老人在白云觀,所以出現了的思維盲區,當下也來不及多做他想,眼前這只是倀鬼,但是他也沒有辦法保證山君不會知道,無法保證山君不會主動殺來。
當即收斂心神,手中劍鋒一震。
直接橫斬,將那畫皮倀鬼斬了去,劍氣森寒,那畫皮崩碎成一道道白紙,仰天倒下,只是衛淵心底倒是詫異,樣貌也就罷了,這倀鬼的衣服怎么都那么有質感,竟仿佛是真的一樣。
來不及多想,衛淵右手劍鋒橫斬護身。
左手并指在虛空畫符。
烈焰騰騰,直接將那倀鬼老道,連帶著那一身百衲道袍給燒做飛灰。
衛淵自窗飛身而出,落在地上。
一片寂然無聲。
一個個穿著白云觀道袍的道士站在他后面,雙臂垂下,風吹而過,他們的臉皮泛起道道褶皺,面無表情地盯著衛淵。
衛淵持劍,吐出一口氣。
他已經不再是最初,會在月露留影當中,被復數畫皮奴殺死的情況。
一氣貫穿周天。
猛地踏步往前,將戰場將領的武學精妙處,運用于手中這八面漢劍當中,戰劍嘶鳴,猛地豎劈,橫斬,撕扯出一道道森然寒芒,像是一員戰將沖入敵人包圍當中。
戰將風格的劍術。
伴隨太平道術法隨心所欲地施展。
不過十幾個呼吸,竟然硬生生讓他在這包圍里鑿出了一個通道,遠遠看到結界立刻要開啟,衛淵心中再有遺憾,也只得且戰且退,往外面退去,只是心中剎那間閃過一絲狐疑。
這些道人既然是山君倀鬼,但是為何山君并不露面,而這些倀鬼的強度也不符合山君這一傳說的層次,那可是山君這一名號的源頭。
是因為山君拋棄地祇身份后,實力下降得厲害?
畢竟祂本身是炎漢的地祇,而所謂地祇,其實并不算是正統。
真正的修行者們不是很在意伴隨著王朝興衰就會倒下的這些地祇,就是這樣的原因。
還是說之前那個故事?
衛淵想到山君的過往,懷疑山君仍舊是處在痛苦抉擇之中,故而導致而今的狀態,但是不知為何,他心中有一絲絲異樣無法忽視,心中念頭轉動,手中運劍如飛,已經脫離出了這包圍圈,最后踏上高處,御風一躍便是數十米外。
眼下白云觀的游客已經全部都疏散離去。
結界即將徹底展開。
已經有真修取了應天府行動組中鎮壓著的古代符箓,舉行過往流傳下來,專門克制地祇之類存在的法壇,衛淵身如飛電,沖出去沒多久,回過頭來,就看到一層肉眼凡胎無法見到的流光掃過。
像是個巨大的罩子,將這白云觀連帶著半座山都給罩住。
那些早已經死去的倀鬼道人撞擊在這罩子上,身上就出現一道道灼燒的痕跡,伴隨著青煙,發出一陣嗤嗤嗤的聲音,卻仍舊還不知死活,瘋狂沖擊這封印結界。
衛淵心緒復雜看著白云觀。
不知老道士是否還好,也不知那老道人現在究竟是在哪里。
是被困住,還是說靠著往日經驗,足夠精明,早早脫困出來?
有人將衛淵帶到了安全的地方,有一位容貌柔美,神色溫和的女子道:“衛館主,謝謝你幫忙,嗯?你受傷了?”衛淵順著視線看到自己手臂上有一道劍痕,以一敵多,強行沖陣,他又不是像圓覺那樣修體魄的修士,沒有動用底牌的情況下,自然掛了彩。
她道:“過來這邊,我給你處理一下。”
衛淵道:“法術嗎?”
女子詫異,然后抿嘴笑道:“不。”
她認真道:“是急救箱。”
衛淵愕然,旋即就看著那面容柔美的女子取出一個有十字標簽的急救箱,給衛淵處理傷口,噴了些消毒的藥物,然后用繃帶包扎起來,這里算是短暫的前線指揮中心,眾人都知道眼前這年輕人是為了這一次行動冒險。
衛淵看著前面的屏幕,道:“接下來,會怎么做?”
一位聯絡員回答道:“會以超過之前的火力對這座山進行飽和式的火力覆蓋,放心,我們現代科技的精度,已經能確認要打到他左胳膊,就不會拐到右腿上,我們也不打算,其實也很難做到把這座山轟平。”
“就算做到了,殘留下的影響也會導致周圍不再適合居住。”
“然后,天師府的真修們也準備了五雷法,會同時施展。”
“有專門的針對法壇,削弱這山君的實力。”
“另外,還有………”
一項項的準備提出,可以感覺得出來,這一次已經將對山君的重視性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以山君現在的狀態,應該不會有問題,會直接將其處理掉。
衛淵從顯示屏上,看到了一項項命令下發后,現代科技武裝,讓火炮,甚至于專門的導彈,齊齊朝著白云觀所在的山上沖去,而先前那些倀鬼在更先一波的單兵火力傾瀉下,已經崩潰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