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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第 51 章

    第51章

    夜里突然下了雨,一陣疾一陣緩,噼里啪啦打在院屋頂鋪陳的瓦片,又順著傾斜的弧度匯成支流淌下來,初冬的寒氣在此時趁勢而入。

    薛妤披著身紗裙,挽著一頭半干的發(fā)坐在琉璃燈下邊寫邊看。

    溯侑進來時,身影單薄頎長,肩頭尚沉著未徹底散開的深秋寒意,袖邊綴著幾朵花草葉片凝成的霜物,甫一進,化為了洇澤兩點水跡,悄無聲息融入衣料中。

    薛妤將手中的墨筆擱到硯臺,看向他,問:“哪了?”

    溯侑抿了下唇,鴉『色』的睫始終垂著不看,答話時的語調(diào),緩急卻一如往常:“了后山。那些妖物比前幾日躁動得更厲害,但像聽了某種命令,全都只在自己的巢『穴』邊窩著,半分沒越過雷池。”

    “臣懷疑,朝廷那邊有所防備。”

    他做事總能面面俱到,心中惦念著卻沒來得及做的事,他完成得悄無聲息,天衣無縫。

    薛妤若有所思點頭,道:“以裘桐算無遺漏的『性』格,有所防備是正常的。佛女那邊的搜查情況也不理想,受阻頗多,最后用佛秘勘探,發(fā)現(xiàn)知府內(nèi)宅污濁,可能藏有穢物。”

    “這興許是個幌子。”薛妤皺眉分析:“知府被推到面,這太顯眼了,裘桐不是裘召,他謹慎許多,應做不出這樣孤注一擲的事來。”

    整樁任務『迷』『惑』『性』太強,牽扯過多,即是,都少見的用了“興許”“應”這樣不確定的詞匯。

    “篤篤。”

    一陣靜默中,外傳來了幾聲心而試探的叩擊聲,朝年的聲音旋即傳來:“女郎,阮公子來了。”

    聞,薛妤肩頭微松,往身后靠了靠,道:“請進來。”

    阮昆推而入,朝屋內(nèi)兩做了個禮,又朝前幾步將令牌奉至薛妤桌前,道:“殿下,指揮使,這令牌乃我沉羽閣信物,我家少東家說,殿下在螺州這段時間,若有需要,沉羽閣下無有不應。”

    阮昆一走,薛妤拿過那塊似鐵非鐵,似玉非玉的令牌看了半晌,一雙眼微朝掀了掀,聲音中流『露』出些淺淡的笑意:“指揮使果真好本事,三兩語尋來一個得力幫手。”

    溯侑呼吸微微一頓,幾乎是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霜花樓外那一聲“閉眼”。

    他甚至分不清,那是對心腹臣下意識的保護,是一些別的。

    別的。

    溯侑喉結(jié)緩而慢滾了一圈,沉聲吐字:“為君分憂,臣子本分。”

    “知府那邊進退維谷,線索中斷,霜花樓這里。”薛妤沒察覺到他話語中滯澀的情緒,笑過后就很快說起正事:“我找到了飛天圖圖靈。”

    “就是昨日屋里不出聲的那位。”

    “化為月狐出現(xiàn)在我面前,氣息,乃至真身都毫無破綻,足以以假『亂』真。”

    溯侑沒想到這邊的突破口來得如此迅速,他抬了下眼,問:“女郎是如何辨別出身份的?”

    “的字跡『露』了破綻。我曾見過裘桐的字,他每個字最后一筆總落得重而緩,一種嶄『露』頭角的鋒利意,再加出現(xiàn)的時機太過巧合,我起了疑心。”

    薛妤伸出食指,指尖綁著一根細細的銀絲,連著虛空中的某一處,銀絲時不時顫動一下,好似隨著什么動靜在搖曳,“圖靈不受束縛,們可以借由畫像自由來,時將擒拿,留不住不說,反而打草驚蛇。我設(shè)了禁制,若是突然朝螺州城百姓發(fā)難,力量會被禁制鎖定,無成事。”

    “的真身,那張飛天圖,應是被裘桐握在了手里。”

    四目相對,燈火搖曳,溯侑似乎能從眼里看出時百轉(zhuǎn)千回的思量。

    這樣可怕的洞察秋豪的判斷能力和機立斷的果決手段,溯侑不由想,但凡他『露』出一點異常,會如何。

    放他走,亦或者,丟個閑差,再不相見。

    滿室寂靜中,薛妤手指翻了翻案桌堆放的資料,撿出其中一份,朝溯侑的方向推了推,聲音低下來:“這是佛女動用佛寺那邊的關(guān)系查到的臨摹圖,臨摹的正是千年前那張出自大家手的飛天圖,我看了看,雖沒描繪出其中神韻,可細節(jié)算『逼』真。”

    “璇璣所以能變出那條狐尾,大抵是這幅飛天圖左下角的位置,正好畫了一只對月仰首的白月狐,算起來,那本就是身的一部分,自然不會被發(fā)覺異常處。”

    “接下來,女郎何打算。”溯侑眉峰微起,視線落在窗外,開口道:“女郎用禁制鎖住璇璣,不讓爆發(fā)大部分妖力,屆時事情敗『露』,知府那邊,皇不知會何反應。”

    “他不能如何反應。”提起裘桐,薛妤嘴角的笑意全然淡下來,站起身,道:“說實話,我不愿意朝這方面想。”

    “我開了水鏡,璇璣吸收血氣失敗時,裘桐若是真現(xiàn)身,我會即刻帶搜查知府和執(zhí)堂,若是真查出點什么,這事由我說了不算,圣說了也不算,羲和會將此事報天機書與扶桑樹,我們都按指示行事。”

    這是薛妤最不愿意深想的一方面。

    裘氏皇族代代相傳,由來已久,皇一詞在族中,象征著絕對的權(quán)威,不論是囚禁思己過是直接廢黜,這事只要和圣沾邊,都會衍變成雙方的對峙和僵持。

    諸如“蓄謀已久”“不懷好意”“意圖將朝廷取而代”這樣的話必定成堆成堆扣在圣頭。筆趣庫

    而邊,有個蠢蠢欲動,不甘現(xiàn)狀的妖族。

    這事一旦成真,薛妤甚至可以想見,都不用幾百年后的獸『潮』爆發(fā),三方矛盾能由此達到頂峰。

    “皇位都如愿得到了。”薛妤指腹碾了碾眼尾,低喃道:“裘桐屢屢行出格事,究竟想做什么。”

    “更強的實力。”溯侑食指摩挲著劍柄,眼尾拉成鋒利的一條線,嘴唇翕動:“或更高的位置。”

    “是。”薛妤看著他,道:“目的無外乎這兩種。”

    關(guān)于一世的千年,現(xiàn)在能記得的事不多。

    一再確認,反復篩查,發(fā)現(xiàn)自己接過的天機書的任務里,跟朝廷,皇有牽扯的根本沒幾例,即是有,也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交接,諸如捉拿罪魁禍首時查到朝廷官員頭這樣的離奇事件。

    不像現(xiàn)在,天機書幾乎在推著往這方面查。

    所以中間那空白的幾百年,不知道裘桐做了什么,又究竟做成了沒有。

    這也就意味著,重生的優(yōu)勢,其實能予的幫助并不多。

    不論是前的塵世燈,筠州案,是這次的飛天圖,都得他們順藤『摸』瓜,循著蛛絲馬跡往下追查。

    “裘桐登基前,我與他對過招,他步步為營,『性』格謹慎,凡事講究心為,有很足的耐心跟周旋。”薛妤徐徐道:“他最近,行事太急躁了,反而有點不像他。”

    總覺得自己漏了很重要的一環(huán),沒了這一環(huán),后面的猜想推測全部進行不下。

    可仔細梳理,又自覺算無遺漏,找不出問題。

    薛妤轉(zhuǎn)而看向溯侑。

    此時,他站得挺拔,身那股壓抑的,沉默的情緒被燈光拉得尤為顯。

    “他的事先放著,左不過這幾日會浮出水面。”薛妤行至他跟前,站定的那一剎,發(fā)絲隨著戛然的動『蕩』出個弧度,眼中如春風驟暖,霜霧斂寒,連聲音都低了兩個度:“說一說你。”

    “你這幾天,是怎么了?”

    話題猝不及防落到自己身,溯侑猛然抬了下眼,又迅速落了回,眼里的情緒從始至終藏得嚴而密實,像兜著一張負債累累,欲蓋彌彰的網(wǎng)。

    他一副『迷』茫的,不知這話從何問起的神情。

    十年一晃而過,年的少年如今躥開了個的往拔高,高了一頭不止,偶爾看著他,仍會想起年牽他出陣時的情形,覺得時光在他身留下了動而媚的一團影子。

    “你從前,更瀟灑些。”薛妤眼尾微微彎出一條細長的弧度,一字一句說得不重,落下來時,卻像投落在湖心的石子,“如今強大,穩(wěn)重,也拘禮,開始有所顧忌。”

    開始,怕。

    年眼底全是戾氣,脾氣顯不那么好,面對的身份無動于衷,依舊我行我素的少年,褪了青澀的外衣,變得足以被委以重任,全心依靠,可話里話外不離“君臣”二字,連偶爾的對視都飛快垂下頭。

    溯侑胸腔泛開一團巨大的酸澀意,握著劍柄的手松了又緊。

    薛妤說得對,又不對。

    他并非拘禮。

    他只是,越強大,越自卑。

    才跟在身邊時,哪管是如何想的,別越輕賤他,他越要爭一口氣,信奉的是以牙牙,以血止血的準則。后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想的就變成了,近一點,離再近一點。

    坐指揮使的位置,成為真正的左膀右臂,有權(quán)知道所有隱秘的,未曾朝外吐『露』的心聲時,他陷入了另一種巨大的空乏中。

    他不得不一遍遍提醒自己,告訴自己。

    沒再近了。

    薛妤問:“十年時間,你實力進步太快,是不是心境沒跟來?”

    溯侑出聲時,才發(fā)現(xiàn)聲音已經(jīng)染了一絲啞意:“一點事。”

    他又緊接了一句:“臣很快就能處理好。”

    這個時候,他整個仿佛陷入一種難以說的執(zhí)拗中,薛妤看著他被燈光拉得不長不短的影子,問:“真能行?”

    “能。”溯侑像是保證似的斬釘截鐵,黝黑的眼無聲轉(zhuǎn)了轉(zhuǎn),聲音輕得幾乎融入滅不定的燈芯中:“很快。”

    薛妤于是點了點頭,又坐回案桌前。一片難以忍受的安靜中,溯侑近乎沒話找話般開口:“那只飛天圖圖靈,捉到后該如何處置?”

    說起這個,薛妤才提起了墨筆又擱回硯臺,沉默許久,頗為頭疼道:“帶回鄴都,按照規(guī)矩來吧。”

    “圖靈,書靈這類靈物成精,往往是最講機緣,也最令惋惜的。”薛妤坦然道:“什么也不懂,什么也看不清,看不白,是好是壞,全取決于主的秉『性』。就好似璇璣,死在手中的命多達百條,說句惡多端不過分,可真要問起來,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意味著什么。”

    “這種情況,殿前司審都沒審。”

    “璇璣。”薛妤眼前似乎浮現(xiàn)出那雙鹿一樣天真溫順,絲毫不摻虛情假意的眼睛,頓了頓,道:“能留則留,待日后將功折罪——”話音尚未落下,抬眼看向窗外。

    溯侑大拇指摩挲著劍鞘一端,目光危險沉下來。

    須臾,哐一聲被一股力道從外向里撞開,一只頂著蓬松『毛』發(fā)的雪『色』月狐捧著瓜子站在兩的視線下,一雙眼掃過溯侑,又直勾勾盯著薛妤。筆趣庫

    “璇璣。”薛妤一眼認出來真實身份,凜聲問:“你這是——”

    狐貍?cè)齼刹教︽サ陌缸溃L而軟的尾巴輕輕一掃,那些手冊和紙張通通挪了個位置,騰出了剛好夠盤成一團的空隙,倦懶趴著,眼睛水潤,鼻頭粉嫩,蓬松的長尾如藤蔓般無聲無息勾住薛妤的指,撒嬌一樣搖晃。

    這位從見第一面開始就總是出其不意的圖靈,好似格外喜歡。

    薛妤靜靜看了半晌,而后伸出長指,在額間點了下,聲音里是不熟練的哄騙:“別再傷了。”

    璇璣看著,很快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闔了眼。

    雪白的月狐沒有待多久,在某一刻,它倏驚醒,耳朵連著動了幾下,而后砰的在空氣中炸成了一朵云,消失在視線中。

    果真是來自由,無能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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