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鄴都派來的人訓(xùn)練有素,在西樓開啟前一個時辰就收拾好了東西,在長長的描著金色碎影的廊邊等著,此刻羲和一有動靜,隨時可以出發(fā)。
西樓今天很熱鬧,喝茶吃酒的人一坐下來就跟生了釘似的,茶續(xù)了一杯又一杯,眼神過一會就往沒什么動靜的三樓飄。
山海城是一個藏不住消息的地方。審判臺開啟,目的本就為警醒世人,因此不論是心有憧憬的修士,還是單純隨大流看熱鬧的年輕人族,全都早早接收到了這個風(fēng)一樣傳遍全城的消息。
正值客滿,榴娘帶著幾名小童婷婷裊裊上了三樓,她換了身衣裳,束著腰,襯得胸前豐腴,眉間一顰一笑全是動人的風(fēng)情。
三樓住著的不止薛妤一個,太華和赤水的人也在,幾方勢力各自為營,隊伍整整齊齊排列著。一眼看過去,唯有鄴都的人最特殊,個個臉上蒙著青面獠牙的面具,連眉眼都遮得嚴嚴實實。好在在場諸位不是頭一次看這樣的景致,稍稍瞥過后便習(xí)以為常地錯開眼。
薛妤踏出房門的時候,北荒和昆侖的人才到。
“被困在荒山了。”昆侖領(lǐng)頭的人是掌門首席弟子陸秦,他將手中的劍挽了個漂亮的劍花,藏于鞘中,身上尚帶著趕路的匆匆之色。他理了理衣襟,笑著沖大家解釋道:“前段時日恰好和北荒接了同一個任務(wù),那精怪修為不弱,且會隱匿之術(shù),我們很是費了一番時間才降服,險些錯過羲和開啟的時間。”
他長相不出眾,氣質(zhì)卻令人如沐春風(fēng),因為脾氣好,跟誰關(guān)系都不錯。他和路承沢互敬過禮后笑道:“從前都是我們來得早,赤水和鄴都掐著點到,這次怎么全積極起來了。”
薛妤和他互相頷首,目光落在一來就安靜充當(dāng)木頭人的北荒眾人身上。
六圣地中,北荒常常是最不管事的。
上一世,北荒這兩位佛子佛女就沒來。
薛妤三人的到來,無疑讓很多事情發(fā)生了變化。
“佛子,佛女。”榴娘上前行了個迎客禮,美眸中含著笑,話語中也帶著稀奇的意味:“難得見兩位一起來。”
特別是審判臺這種場合。
榴娘話音才落,靈力沸騰翻滾不休的羲和突然平息下來,像是有人往咕嚕嚕冒泡的沸水中加入了冰塊,緊接著,一座巨大的門戶緩緩現(xiàn)身在世人眼前。
見狀,陸秦朝榴娘一笑:“麻煩娘子了。”
榴娘說了聲客氣,轉(zhuǎn)身接過小童遞上的玉牌,往漆紅的墻柱上不輕不重一摁,這座綴滿人間燈火的西樓終于向世人顯露出了它獨特的一幕。
只見整個西樓樓頂從中而開,巨于樓中的人抬眼便可見天穹。無數(shù)飛檐瓦片像是被根根絲線扯著停滯在半空,現(xiàn)出一種錯落的別致感,有許多穿著擺裾,提著香爐的童子魚貫而出,立于兩側(cè)。
“圣地迎客。”榴娘立于一邊,視線透過羲和那扇巨大的門,凝滯在更深處,她朝薛妤等人伸出引路的手勢,高聲道:“諸君請。”
薛妤一步橫空,身影很快穿過圣地之門,匿入更深的霧色中。
這次跟著薛妤進羲和的人中,除了她父親身邊的人,還有個熟悉的面孔。m.biqikμ.nět
“臣上月成年,在姐姐手下領(lǐng)了個差事,管百眾山外圍的瑣事。”朝年緊跟在薛妤身側(cè),道:“臣先前陪女郎來過一次圣地,聽說女郎這邊缺人,于是便自告奮勇來了。”
朝年是朝華的弟弟,不同于姐姐的穩(wěn)重,弟弟更活脫,比起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妖,他更敢和薛妤攀談些。
“你不是嚷嚷著打死也不管百眾山的事么?”薛妤眼中掠過圣地?zé)o數(shù)重山水,聽到這里,側(cè)目問了一句。
朝年被她這么一看,忍不住伸手捎了捎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姐姐說先給我個差事練練心性,若是這個都干不好,就別想著旁的了,全是白日夢。”
薛妤忍俊不禁,很淺地勾了下嘴角。
朝年往周圍一看,發(fā)現(xiàn)都是上次見過的熟面孔,各圣地的接班人。
除了北荒。
“女郎。”他懷疑是自己看錯了,壓低了聲音問:“佛子和佛女都來了?”
薛妤嗯了一聲,算是肯定,朝年頓時訝異地睜圓了眼,聲如蚊蠅:“那這次審判臺,豈不是有大半的人會活下來。”
佛渡眾生,最看不得的,就是這種人命在眼前凋敝的場面。
既然看不得,那就不看。上次審判臺開啟,北荒只是意思意思派了個人來,全程目不斜視,壓根不往下面掃一眼。
朝年縮了下脖子,想想接下來可能會發(fā)生的畫面,又道:“北荒和赤水不會打起來吧。”
這兩個圣地,一個講究以法治惡,一個講究慈悲為懷,一個負責(zé)扣押審問,嚴刑逼供,一個負責(zé)普渡亡魂,安撫眾生。不論表面關(guān)系如何,背地里總是會起摩擦,彼此都不能認同,這一點從兩地繼承人從未在一起接過任務(wù)就能窺出一星半點。
“你小瞧北荒的心境了。”薛妤隨著接引童子一路向前,聲線冷靜:“北荒是個清靜地,不代表從里面出來的人都見不得殺、戮。”
朝年不知聽懂了沒懂,總之點頭的動作十分熟稔:“女郎說得都對。”
躍過一處山水,審判臺的輪廓隱約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出來招待他們的是羲和頗有名望的一位長老,道骨仙風(fēng),瞇著眼笑起來說話時很有一番老年人的慈善意味,他征求薛妤等人的意見:“一切準備就緒,審判臺何時開啟,全看諸君意思。”
薛妤不著聲色瞥向路承沢。
一心想盡快將松珩保出來的路承沢哪愿意再等。
果不其然,路承沢皺了下眉,率先開口:“盡快安排吧。年關(guān)一過,我看諸位都有事要忙,沒法在審判臺耗太長時間。”
確實。
年關(guān)一過,去年沒能完成天機書足數(shù)任務(wù)的通通要趕在五月前補齊,看看薛妤,以及才趕過來的昆侖,北荒等人就知道。
因此這個提議很快得到了陸秦的支持,一身白衣的劍修苦笑著道:“我同意。若再被我抽上幾個難纏的角色,我今年任務(wù)又要完不成。”
這句話顯然戳到了其他幾個人的心坎上,誰也沒有提出異議。
羲和的長老見狀,了然地撫了撫長須,道:“既如此,請諸位上審判臺。”
一路到山腳下,長長的階梯連上天穹,像從山腳懸上山巔的一根細線,薛妤一步步走上去,越朝上,神情越冷。
審判臺周邊一個挨一個站著身著銀甲的執(zhí)事,脊背筆直,神情肅穆,周圍懸著許多面云鏡,將四周情形照得纖毫畢現(xiàn)。這些云鏡連接著世間各處,今日這里發(fā)生的情形,很快就會長了翅膀似的飛向街頭巷尾,鬧市小巷。
審判臺十九道臺階之上,列著數(shù)張寬大的道椅。在道童刻意拉長了的唱報聲中,薛妤等人一個接一個落座。
沒過多久,叮當(dāng)?shù)蔫F鏈碰撞、交錯聲由下而上傳來,像是有什么沉重的東西踉蹌著禹禹而行,一聲一聲悶而低的叩擊在人心上。
路承沢忍了忍,沒忍住去看了眼薛妤的臉色。
毫無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