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慎點頭，“去吧。”

趙慎將荒廢多年的晉王府重新翻修作為自己的府邸，李稚為了方便起見，時常也留宿在晉王府中，今晚本就沒事，他就沒離開。他出了一身的汗，收拾了小半個時辰，正打算睡下，一陣急切的敲門聲忽然從院外響起來，李稚重新把脫了的外套穿上。

李稚拉開了院門，站在他面前的是個陌生的廣陽王府侍衛(wèi)，對方淋著雨整張臉都是慘白的，一張口就道：“世子出事了，喊大人您過去看看！您快過去吧！”

李稚外套都沒穿完，聞聲神色陡然一變，抬腿就往外沖，那侍衛(wèi)立刻跟上。

晉王府中大片的燭光迅速亮起來，無數(shù)侍衛(wèi)提著燈籠在大雨中開路，一大群衣衫不整的大夫紛紛趕來，腳步聲雜亂無比，許多甚至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李稚到時，已經(jīng)有十多位大夫聚在長廊外，眾人激烈地爭辯著什么，神色有難以掩飾的惶恐與慌亂，廊下架了七八只藥爐，侍者正搖著蒲扇煎藥。

李稚二話不說直接往屋子里沖，喊了一聲，“蕭皓！”

蕭皓原本背對著李稚一動不動，聞聲回過頭來，神情竟然介于木然與慌亂之間，說不上是個什么意味，李稚瞥見他手上全是鮮血，腦子里轟然一懵，他立刻沖了過去，蕭皓下意識把路讓開，李稚一眼就看見趙慎躺在榻上，臉上的血已經(jīng)被擦干凈了，但還是能看見衣服上大片的鮮艷血漬，閉著雙眼，面容平和蒼白得不像是活人。

李稚只覺得喉嚨被人一把狠狠掐住了，他沖上去直接抓住趙慎的胳膊，想要喊他，卻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忽然他抬手去試探鼻息，在感覺到那微弱到及不可察的氣息后，渾身的血才像是重新流動起來，他連吐一口氣不能夠，扭頭問蕭皓，“這是怎么回事？！”

他剛一說話，趙慎卻又在昏迷中嘔出了一大口鮮血，李稚下意識忙伸手去接，“哥……世子！世子！”他喊了數(shù)聲，趙慎卻全無反應，他捂著一手血，卻絲毫不敢晃動他，“大夫！怎么回事？”大夫都一直圍在旁邊，眾人嘈雜地說著話，其中一個人道“急火攻心”，另一個卻慘白著臉色大聲呵斥他，“是藥！藥用的猛了！”眾大夫聞聲面色均是一變，忽然間又吵嚷起來，一時間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李稚只覺得他整顆心臟都抽搐起來了，外面湯藥尚未煎好，兩個黃衣大夫繼續(xù)為抬手趙慎施針止血，他們滿頭是汗，但顯然成效甚微，手也開始顫抖。

蕭皓終于道：“我看這屋子燈遲遲亮著，進來看了一眼，世子前一刻正和我說著話，忽然間吐血不止，我去喊大夫過來，世子已然昏迷不醒了。”他兩句話就說完了前因后果，緊接著好像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突然卡了下，看著李稚道：“怎么辦？”

李稚看向那群還在商量或者說爭吵不休的大夫，對蕭皓道：“去請御醫(yī)！”

蕭皓道：“可世子的傷勢不能夠讓人知曉。”

李稚眼睛都紅了，“我讓你去請御醫(yī)！”

蕭皓這才轉(zhuǎn)身出去了。

梁朝太醫(yī)院并不位于皇宮之中，因為皇帝趙徽是個立誓要成仙的人，他根本不信岐黃之術，只相信道士的丹藥，早在十多年前，他便將找了個借口將太醫(yī)院弄了出去，太醫(yī)院從此便搬至清涼臺鳳尾巷中，太醫(yī)們見不到皇帝，倒是經(jīng)常有清涼臺的士族高門請他們?nèi)タ床。彩巧袝_出錢養(yǎng)著他們，久而久之，他們倒更像是幾個大家族養(yǎng)的私宅大夫。

這夜半三更的太醫(yī)院早就關門了，蕭皓帶著侍衛(wèi)上門來找，卻發(fā)現(xiàn)其中空空蕩蕩，他們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大概過了有一小刻鐘，一道身影從內(nèi)間慢慢走了出來，那人五十多歲的模樣，高高瘦瘦，穿著身半舊的黃色長衫，面對一大群氣勢洶洶的侍衛(wèi)也是神色自然，“太醫(yī)院從不留值，誰家有人夜間犯急病了，都是直接去太醫(yī)家里請的，你們把這里掀了也沒用。”

“你是太醫(yī)嗎？”

“我不是太醫(yī)，我在這里住兩日，編點書。”

蕭皓下令道：“去挨家挨戶找！”說完他就要帶人離開。

一直打量著他們的那人卻忽然道：“等一等，你是廣陽王府的侍衛(wèi)？”

蕭皓聞聲回頭看去，那人一直站在原地不動，原來是在找火石，他隨手把燈點起來了，內(nèi)堂被照亮，也將他的臉映得清晰起來，普通黝黑的一張臉，沒什么特色，蕭皓卻忽然覺得對方有幾分眼熟，但一時半刻卻想不起來了。

對方問道：“是誰出了事？”

蕭皓用眼神示意其他侍衛(wèi)立刻出門去找人，回道：“我們家世子夜間犯了些舊疾，你是大夫嗎？”

對方聽完后沒有說話，轉(zhuǎn)身回屋去，從柜子的第二格取出黃木藥匣背在身上，“走吧，帶我去看看。”

王府中，李稚站在床邊，看著中年男人重新幫昏迷不醒的趙慎診了脈，他解開上衣仔細查看趙慎胸前已經(jīng)痊愈的傷口，一番細致的檢查后，只說了兩個字，“庸醫(yī)。”說完他抬手打開自己的藥匣，從中取出些粗糙的莎紙，又拿出筆墨，在紙上寫了起來，“他這傷用銀珠草是要他的命，外傷是好了，卻不顧內(nèi)傷，外面好得再快也沒用，又用大量猛藥刺激藥灶，不吐血才是怪事，我開個方子，先去把藥煮了，待會兒我?guī)退延傺鰜恚瑒e的可以慢慢來，不過止血的藥要找用最好的用，否則今晚容易熬不過去。”

這人皮膚黝黑，雙手上滿是老繭，雖說穿著件長衫，但也是半舊不破的，混像個種地的農(nóng)戶，雍州大夫不由得有人質(zhì)疑了他兩句，他寫著方子也不停筆，無視了所有人，只對著李稚道：“方子我寫給你了，用不用是你們的事情，我只提醒一句，他這樣吐血不止，極傷壽數(shù)，他本就活不久了，即便這次還能夠硬熬過去，也少說要再折一半的壽數(shù)。”

李稚聞聲心中微微一驚，下一刻他忽然反應過來，對方一眼就看出來，在座唯有他才是能夠拍案定板的。

李稚接過方子，立刻讓侍衛(wèi)去按方子煎起來，“你說止血的藥要用什么？”

對方思索道：“一般的止血草藥也能用，不過恐怕效果并不好，也容易傷身，我所見過的最好的是羯人王族前些年上貢給梁朝廷的一種名叫金明沙的藥，具體是何草藥所制我還專門去北方查過，不過沒有試出來，但那藥效確實是最好的。”δ.Ъiqiku.nēt

一旁的雍州大夫道：“聽都沒聽過！”

李稚道：“那藥哪里能拿到？”

對方道：“那種珍貴的藥無處可買，我只曾經(jīng)機緣巧合下輾轉(zhuǎn)得到過一盒。”

李稚道：“先生手中還有嗎？”

對方道：“前些年路上遇到了個被山石壓斷腿的農(nóng)戶，給他止血治了傷，沒有了。”

雍州大夫道：“真有如此好的藥，你拿給一個素不相識的農(nóng)戶用？”

對方道：“一盒草藥而已，不用留久了也會失了藥效，為何不用？”

此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原來是被侍衛(wèi)請過來的其他太醫(yī)到了，這深更半夜，下著大暴雨，老太醫(yī)們被一大群侍衛(wèi)從床上拉起來，胡亂套好衣服再架過來，一看目的地是王府，幾位老太醫(yī)差點嚇得魂飛魄散，那中年男人見狀忽然道：“對了，既然是貢品，宮里也許有，可以問問他們。”

老太醫(yī)顫顫巍巍道：“金明沙？好像聽過，確實是貢品，那宮中的御藥房應該會有，但不知用完了沒有。”

另一個太醫(yī)道：“謝府也有，這些貢物，皇帝照例應該會賜給謝府一份的。”

李稚對蕭皓道：“你留下照顧世子，派可靠的親衛(wèi)去跑一趟皇宮。”

“若是白天倒是很容易，但這時辰皇宮有夜禁，如非十萬火急不能擅開宮門，違者形同謀逆，一層層通報再回來恐怕天都亮了。”

“先派人去，我?guī)巳ゾ徒闹x府。”李稚擦著外套上的血出了門，蕭皓追著他，猛地停下腳步，看著他的背影，回頭再看向昏迷不醒的趙慎，那中年男人正取下趙慎胸前的銀針，蕭皓那一瞬間，看著那張側(cè)臉忽然間就想起來了在哪里見過他。

當日趙慎比武受傷后，過了大概有小半個月，忽然有個自稱是太醫(yī)院御醫(yī)的男人找上門來，說是要幫趙慎復查傷勢，趙慎的傷勢向來是廣陽王府的機密，自然不可能隨意讓一個御醫(yī)查驗，不過蕭皓也沒為難他，請了杯茶便隨便打發(fā)他離開了，蕭皓想了一陣子，忽然記起了這個御醫(yī)的名字。

孫澔。

作者有話要說：虛假的小劇場：別問，問就是將相和

謝珩：大夫是我?guī)椭埖模幨俏医o的，麻煩是我擺平的，我難道不是你們兩個的再生父母嗎？有你們這種不孝子嗎？

趙慎：行，以后李稚認你做義父，我跟你拜把子，你比我年長兩歲，你就是我賢兄了。

謝珩：……

桓禮：……大哥，人家是想和你弟談戀愛。

趙慎：除非我死了。

謝珩：……

趙慎：除非我全家都死了。

謝珩：…….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