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的生活變得規律起來。
她每日早起,去正院給洪夫人請安。這屬于打卡上班,只要大奶奶去,她就不能偷懶。筆趣庫
請安完畢,直接上前院練字溫書,看晏鴻之什么時候有空,聽他講一會兒課,課后做每天的作業,包括但不限于背書、默寫、抄書。
夢回高中。
程丹若不由慶幸,幸虧她大學選的醫學,讀書只有比高中更拼命,畢竟高中學不好,只葬送自己的前程,大學學不好,賠掉的是別人的命。
她本勤勉,又深知在古代,女子能讀書不是天經地義之事,愈發珍惜。對于布置下來的任務毫無怨,事事認真。
中午,回院子吃午飯,復習一下外掛的網課,用自廚房討來的豬皮,做一些簡單的外科練習,維持手感。
她其實很想搞些小兔子小老鼠做實驗,但血淋淋的,怕嚇到人,暫時不敢對人提及。
估摸著洪夫人已經午睡醒,帶上針灸包,開始家庭醫生的本職工作。
完事后,回到院子,繼續背書。
此時已是深秋,天黑得早,四五點鐘光線就很差了。
為視力著想,程丹若通常就不再看書寫字,改靠在熏籠旁,手握玉石,一邊取暖一邊熟悉平板電腦里的醫書。
這些不強求非得背下來,但至少得讀通讀懂,否則人家聽說她的大夫,隨口考問,答不上來就完了。
喜鵲看在眼里,暗暗記下,尋了空,去正院找她娘說話。
喜鵲娘問:“三姑娘那里如何?”
“整日不是讀書就是習字,不大同我們玩笑,也不打聽府里的事?!毕铲o既然是洪夫人指來的,自然肩負著考察的任務,細細說明,“脾氣倒是挺好,吃穿都不挑剔,昨兒廚房的飯送晚了,打開早就沒了熱氣,她叫我們拿小爐子熱熱,不曾抱怨什么?!?
喜鵲娘點點頭,她是洪夫人的陪嫁,毫無疑問的心腹之人:“聽起來是個安分老實的。那她的丫頭呢,問出什么來沒有?”
喜鵲說:“她是陳家的丫頭,被主母打發過來的,道是明年,陳家便要上京,屆時或許還會接三姑娘回去?!?
“接回去?”喜鵲娘琢磨了會兒,有數了,叮囑女兒,“你只管好生服侍著,若有拿不準主意的事,立即來同我說?!?
喜鵲應下,她娘則急匆匆地回去稟告。
洪夫人正在插瓶,深秋的桂花香氣馥郁,屋里屋外都是隱約的甜味,金黃的顏色映襯白瓷瓶的素雅,疏密錯落,好若一幅畫。
喜鵲娘上前,一面遞剪子,一面說了喜鵲的回報。
“還要接回去?”洪夫人也留意關鍵,失笑道,“既然舍不得,何必送過來?”
喜鵲娘道:“指不定嘴上說說,丫頭當真了?!?
洪夫人問:“丹娘如何?”
“只閉門讀書,連大奶奶院子也未去過?!毕铲o娘說,“倒像是個哥兒?!?
洪夫人若有所思。
夜間,晏鴻之會友歸來,她說起此事,略有不解:“我當是在我們家住下了,怎么,日后還要接回去?”
晏鴻之道:“當時說的問診,若不來接,豈不被人笑話?如今我認她為女,另當別論。”
多年夫妻,洪夫人頗為了解丈夫,饒有興趣地問:“先是認女兒,又是教讀書習字,你這般上心,同我說心血來潮,我可不信?!?
“知我者,阿菁也?!标跳欀當堊∑拮拥募珙^,“丹娘身世坎坷,輾轉飄零,難得心氣猶在,我著實不忍明珠蒙塵?!?
“你老糊涂了?!焙榉蛉税姿谎郏敛豢蜌獾亟逃枺八?、八歲,你慢慢教詩書,將來或有前程,可及笄的年歲,這么做是本末倒置?!?
這話乃肺腑之。程丹若身世飄零,無依無靠,其實不打緊,作為女人,她擁有一次重新投胎的機會——嫁個好人家,與丈夫一道奮斗,生兒育女,縱然今日貧苦,他年誥命在身亦未可知。
晏鴻之道:“好,你說她該嫁個什么人家?”
洪夫人自身婚姻幸福,亦愿做好事,當即便道:“最好是身家清白的舉子,自己知道上進,家境過得去即可,我也不小氣,屆時為她準備一份嫁妝,兩人好生過日子,也不枉費與我們的緣分。”
晏鴻之又問:“身家清白的舉子,有的是人愿意嫁女,妝奩必比她豐厚,多半也知書達理——他肯娶丹娘,所求為何?”
洪夫人嗔怪:“當然是沖著你,怎么,女兒都認了,偏不肯為她做臉?”
“阿菁,我已經五十有余。”晏鴻之反問,“縱然我肯替她撐腰,能撐幾年?半路認來的女兒,難道還指望孩子們繼續扶持嗎?”
洪夫人登時無。
晏鴻之說得沒錯,親生女兒不怕,父親在,有父親撐腰,父親去了,還有兄弟,兄弟生子,還有侄子外甥,打折骨頭連著筋。
但程丹若有的,不過是晏鴻之給的臉面。
他一旦故去,所有虛名煙消云散,到時候,一個沒有娘家支持,沒有兄弟幫襯的女人,會被丈夫怎么對待,可就難說了。
“你說得對。”她苦笑道,“這孩子怕是難了?!?
晏鴻之的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難自然是難的,可路是人走出來的。阿菁,我扶她一把,看看這個困局,她有什么法子破解?!?
丹娘下棋步步為營,輸了一著就想下一招,從不是看到輸局,就投子放棄。
人生如棋,誰能確定她不能殺出血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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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冬日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