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
車子緩緩的滑到林雨桐跟前,然后停下來。但是車轱轆碾過來,早已經(jīng)被踐踏成黑色的雪呲溜一聲蹦起來,濺在林雨桐黑色的皮靴上,污糟了好大一塊。
林雨桐沒罵現(xiàn)在的城市基建,卻心里罵了一句章澤成這貨是故意的呢還是故意的呢?
那邊章澤成卻笑著推開車門,林雨桐朝后退了兩步才沒有被車門波及。
章澤成沒有注意這些小細節(jié),反而帶著笑臉問道“怎么來醫(yī)院了?是家里有人病了……”
“沒有。”林雨桐不愛聽他那完整的話,我家要有誰病了我能在這里站著跟人閑聊天嗎?她笑的很客氣,“過來辦點事,已經(jīng)辦完了。”緊跟著又寒暄了一句“章少是……病了?”
一句已經(jīng)辦完了,把章澤成的話都給堵回去了。又問一句病了,回應(yīng)對方之前你家里人病了的猜測,章澤成沒覺得哪里有問題,只道“沒有,我挺好。過來辦點事……”說著,眼睛一亮,“說起來,這事跟林總還真有些關(guān)系,聽說林總有意新源藥廠……我也是為了藥廠的事來的……”
林雨桐心里咯噔一下原來這家伙盯著這事呢,怪不得呢。果然,跟四爺說的一樣,這家伙所圖非小,保不齊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心里戒備起來,笑的越發(fā)客氣“原來章少是為了這個而來?”她的手在兩人中間指了指“看來,咱們是敵非友了?”
這話聽起來像是一句玩笑話,但也點名了要是他為了這事,那兩家便是競爭關(guān)系。
章澤成則哈哈大笑“林總,您可真愛開玩笑。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咱們一定是是友非敵的關(guān)系。”這話說的透著一股子自信,那種我要跟誰做朋友便能做朋友,沒人敢選擇跟我做敵人的氣勢就這么出來了。還繼續(xù)道“要是林總覺得我還入的了法眼,我是覺得,咱們在這事上是有合作的可能的。”
合作啊?
哪種合作?
目標都不一致,能合作嗎?我不為了賺錢,你呢?也不為了賺錢嗎?
你舍棄了金山而就藥廠,那自然是把藥廠當做更大的一座金山。
哪里有什么合作的可能。
她便笑了笑“看來,我跟章少是道不同啊!”
道不同不相為謀,話不用說完,但這拒絕的意思卻表達在里面了。
章澤成還要說什么,卻被一聲舅媽給打斷了。
舅媽?
叫誰?
林雨桐自然而然的扭臉過去,見是美萍,就笑了“你不忙嗎?怎么這個點出來了?怎么?今晚又是夜班?”
章澤成看著那個已經(jīng)成年的姑娘管林雨桐叫舅媽,那一瞬間他臉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僵硬了,這些人無一不在提醒他,眼前的這個女人,是已婚的女人。
她是別人的妻子,別人的母親。
不知怎么的,心里煩躁了起來,臉色陰沉的能滴下水。
美萍瞟了一眼,心里唬了一跳,輕輕的拉了拉林雨桐的袖子,低聲問“您朋友?”
林雨桐一扭臉,就看見章澤成陰著的臉,她眉頭皺了皺,只是拒絕了一下合作的事宜,他的臉色就成了這樣。看來之前想的沒錯,四爺?shù)奶嵝岩矝]錯。這貨真打算借雞生蛋然后孵出一只能下金蛋的金雞。
心里冷笑,卻對孩子解釋說“談的是生意上的事。”
那美萍就不多話了,很顯然,好像這人跟舅媽沒有談攏。不過一個男人未免也有些太過沒有風度了。她朝對方點點頭,然后章少看著抱著林雨桐胳膊的成年姑娘,轉(zhuǎn)身上了車就走。車子碾過去,林雨桐拉著美萍迅速后退,便是這樣,身上也濺上了幾個泥點子。
美萍都惱了“這什么人啊?”
林雨桐特淡定“以為天老大他老二的二世祖,再見了躲著就是了。”
因二姐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松了一口氣。剛才那男的一下車,那雙眼睛亮的很。看著桐桐的眼神明顯不對。不過聽那說話,像是要合作,好像桐桐不樂意,對方就變了臉。她又覺得剛才實在多心了。桐桐都四個孩子的媽了,孩子都多大了,轉(zhuǎn)眼就要上大學了。雖然模樣長的好,但對方那么年輕,不像是缺錢的,聽桐桐的意思,人家出身還怪好的,如今只有點錢可沒底氣做二世祖的,你說這么一個人,他怎么可能真看上一個嫁了人還生了那么多孩子,孩子還都要成人的女人。
這么一想,也覺得自己最近草木皆兵了。都是被自家美萍給氣的。
雪越來越大了,因二姐叫桐桐“店里去坐。”
店里只那么大點的地方,進去這么幾個人還怎么做生意?正說著話呢,司機開著車過來了,美萍利索的拉開車門子,“舅媽你先上……”等林雨桐上去了,她二話不說也鉆上去,這才跟因二姐道“媽,我跟舅媽回家,晚上過來值班。”然后又隱晦的朝之前她身邊的男人擺擺手。
林雨桐看了這人一眼,從年歲上看吧,跟四爺差不多。當然了,也有四爺保養(yǎng)的好且又早當?shù)脑蛟诶锩妗F鋵嵾@男人人家也就是三十多歲。一個醫(yī)學碩士還是博士的,這個年歲那正是正當年的年紀。上完學出來年紀就不算輕了。
只看因二姐的表情,就知道兩口子不愿意這婚事。
可架不住美萍喜歡啊!美萍過完年這都二十一了吧。
二十一歲,到了法定的結(jié)婚年齡了。
坐到車上,美萍把氣都泄了,抱著林雨桐的胳膊不撒手“舅媽,幫我勸勸我媽。”
美萍這孩子其實挺爭氣的,家里的家庭條件不好,直接上了中專。中專實習,在中醫(yī)院,雖然是四爺走的關(guān)系叫她去實習的,但能最終留下來,這里面卻真沒有四爺?shù)拿孀釉诶锩妗:孟褚矝]有那個什么李主任的面子。這孩子是那么些實習生里,唯一一個在實習期間考上醫(yī)學院大專進修班的人。那次的進修班,剛好趕上出了藥廠做假藥的事,衛(wèi)生系統(tǒng)上上下下很有幾分風聲鶴唳。對這個進修班的考核相當嚴格。好些個沒門路有本事的人,就是在那次好容易邁進了一步。美萍就是借著個東風靠著自己順利的留在了中醫(yī)院,且是有正式編制的。
本來因二姐都想著叫四爺想法子,不行放在區(qū)里的醫(yī)院也行。但這孩子自己留下來了,因二姐也沒說什么。想著有一輩子的鐵飯碗了,這心里不慌了,是不是考慮結(jié)婚對象的時候,不會那么現(xiàn)實。
可現(xiàn)在看來,兩人關(guān)系發(fā)展的很穩(wěn)定。
林雨桐在車上就說“你得理解你爸媽,若是這個李……”
“李國慶。”美萍趕緊道。
“這個李國慶,各方面都不錯。”林雨桐先給予肯定“人長的不錯,雖然年齡大點,但這大點不是最大的障礙。”
“我知道。”美萍嘆氣“我媽是嫌棄人家是二婚。”
“對!”林雨桐嘆氣,“這婚姻沒你想的那么簡單。他呢,若是離婚,這跟前妻的關(guān)系必然是不好的。能走到離婚的那一步的夫妻,那都是彼此真忍不下去的。可他是喪偶啊!離開的那個人所有的不好的,時間長了,也被淡忘了。那些好的,反而是成倍的被放大。活人要是跟死人去比,你是怎么也比不過的。這些是從感情方面去考慮的。假如你篤定,這方面你們沒有問題,那有些方面,卻肯定會有問題。”她側(cè)身摸了摸美萍的頭,“后媽不好當。他是帶著一個孩子的!可你這年紀本來就不大,在家里,都還是個孩子。你姥姥姥爺疼你,便是你爺爺奶奶疼愛孫子,但說起來,可叫你受過委屈?你爸你媽就你一個,就說咱們家,你大姨,你大舅,你小舅,哪個不疼你?在我們眼里,你就是個還要人操心的孩子。別說你爸媽,就是我跟你舅舅,就舍得你進了門就給人家當后媽?婚姻不是兒戲,一旦踏進去,再想重頭再來,卻再不是當初的風景。這一點,你要想清楚。”
見美萍不語,林雨桐就道“你得拋開所有的因素,比如家庭條件,身后附加的那些權(quán)利等等……這些你不用想著走捷徑。錢,咱們家不缺。你想用多少,給你舅打個電話便是。還不還在你,多久還也在你。便是考慮在醫(yī)院想著提拔等等的因素,你也不用去想。要是你愿意,除了中醫(yī)院,哪個醫(yī)院都能安排你去。便是想去京里,不用通過你舅舅,舅媽都能應(yīng)承你。所以,你別急著做決定,把我說的這些話,好好想一想,想透了,覺得真就非這個人不行,為了這個人你能受委屈,將來哪怕過的不如心意,也不會想著為這一段婚姻后悔的時候,咱們再說。”
美萍嗯了一聲,聲音澀澀的。
林雨桐嘆氣“其實,你現(xiàn)在年輕,大專的文憑如果拿到了,我建議你可以往上再考一考,哪怕是脫產(chǎn)學習,也不是不行。知識總是在更新,趁著年輕,不把底子打好,等到了將來,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添了許多的生活瑣事,那個時候,你就是有心也沒有時間和精力了。”完了又夸她“你以前就學的好,要是不上中專,想來考個大學也是輕松的事。你有學習的能力,又正是學習的年紀。你在醫(yī)學院進修,進進出出的大學生其實都是你的同齡人。以你的能力,拿個本科的文憑,正兒八經(jīng)的去考研,未嘗沒有機會。護理學的研究生出來,那可就不一樣了。如今,你是打針換藥護理病人,將來,可以選擇護理研究,或是留在高校里面,做專業(yè)的老師。哪怕是再回醫(yī)院,那也不可同日而語。要不了兩年,護士長還是做得的。工資待遇要優(yōu)厚的多。那個時候,你再回頭來看,還覺得這個李國慶主任是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那么,便是你的父母,只怕反對的態(tài)度也不會那么堅決。”
“為什么?”美萍不解的看過來。
林雨桐就笑,帶著幾分無奈“因為以現(xiàn)在的情況,在他們看來,你們之間是有懸殊的。我知道你,你可能并沒有太在乎對方的經(jīng)濟條件,也沒有很在乎對方能在醫(yī)院帶給你的便利。你或許只是看那個人,覺得他很好,很優(yōu)秀,能力很強,在你眼里,他好像無所不能……”
美萍明白了舅媽的意思,她是說你的感情里,或許是仰慕占了很大的比重。
她不否認這個說法,有仰慕,最開始還有些同情。這么一個好的男人,日子怎么會過成那樣呢。孩子沒人管,家也沒人收拾。感情或許從這里開始,然后慢慢的接觸,變的更多了起來吧。
她有些不解,就問“您是想說分開一段試試?”
“不是。”林雨桐笑了一下,“分開不是目的。女人的生活里也不光只是感情。得你自己先立起來,站在一定的高度了,再去平等的看他。若是那個時候,你還是覺得沒問題,跟他可以組成家庭,那沒關(guān)系,要結(jié)婚便結(jié)婚。因為我們都知道,哪怕是婚姻有不順遂,你還是你。離了誰,你都一樣過。那個時候,你足夠優(yōu)秀,優(yōu)秀到父母不用為你的以后擔心,覺得你長成大樹,不用他們管甚至反過來還能為他們遮風擋雨的時候,你的決定就是最終決定,誰也無權(quán)干涉。”
美萍眼睛亮晶晶的,“那舅媽是不是說,只要我考上研究生了,等到研究生畢業(yè)了,我跟他結(jié)婚,就沒人會反對。”她像是找到了一個努力的方向。
父母的固執(zhí)她領(lǐng)教了,知道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通的。就連最通情達理的舅舅舅媽,都持反對的意見。那么,這事就真的不行。
她從沒想過背著父母拿了戶口本先去結(jié)婚再說,朋友勸了自己幾回,自己都搖頭,她不敢想父母家人知道這事以后的后果。說到底,她見不得父母失望。
可如今,舅媽給了自己一個方向,能自己做主的方向。
她高興極了,本來回家的,她立馬改了主意“舅媽你忙不,要是忙就把我放下來,我打車去書店。”
“沒什么急事!”林雨桐就笑“我送你去吧,其實不用這么著急。”
急!著急!特別著急!
兩人在路上又說了這兩年高考招生,研究生招生的情況,把人送到地方,林雨桐還專門等了半小時,等她選書買書,這才送她先回家。
等林雨桐進了自家門,因二姐的電話就打來了,急著問林雨桐說“那孩子跟你說什么了。”
林雨桐就把兩人說的話都學給因二姐說“……她還年輕,見事淺,想的不深。一味的跟她犟著來,終歸不是辦法。你說真給你偷摸的結(jié)婚了,或是糊里糊涂的,弄出一孩子出來,到時候你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所以不能急,你得引著她往前走……”
因二姐就明白了,用這事催著她上進,學的本事,拿到文憑,這都是實實在在的,能叫她受益一生的事。至于感情,真等到她考上研究生,見到了同學老師,那都是個頂個的優(yōu)秀人才。他們比那個李國慶差在哪里了?兩廂對比,各自的優(yōu)劣自然就出來了。那個時候,不管別人變不變,她的心態(tài)就會跟著變。再說了,自家孩子過了年才虛歲二十一,便是讀上五六年七八年的書,又怎么著?醫(yī)院里的女醫(yī)生,高學歷的,哪個不是畢業(yè)了就二十七八二十八九奔著三十的人了。誰敢嫌棄她們年紀大?自家的孩子能耗上七八年,對方三十多了,他橫不能也耗上七八年吧。若是這么著都不成,那就像是孩子舅媽說的,自身有本事了,她想怎么過,都隨她去,只要孩子高興。
一想,果然是這個道理。
她掛了電話,就跟男人低聲學“……我還怕這孩子求她小舅舅去,卻沒想到她舅媽給引到正道上去了……”才二十歲,著急忙慌的結(jié)婚,婚姻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輕易的把一輩子許出去。懸殊十多歲的年齡差距,現(xiàn)在不顯,等到她三十多了,那個時候男人都奔著五十了。等到她五十了,男人都六十多需要人照看了。你說這日子過的……大人怎么放心?
男人沉默的收拾著果籃,突然道“咱們再干幾年,攢錢買個鋪子。等大姐那邊有孫子了,要看孫子沒法照管爸媽的時候,咱就不干了,過去照顧爸媽去。”
意思是替弟弟弟妹分擔照顧老人。
這是不知道怎么感謝因瑱和桐桐兩口子,想來想去,只這一點他們能做到。
因二姐應(yīng)了一聲,覺得壓在心口的石頭一下子也挪開了。
美萍上班的時候跟李國慶說呢,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帶著幾分興奮“……我肯定能考上,我再讀一年,本科就拿到了。然后我考研究生,也就是三年。其實第三年都實習了,而且研究生沒說不叫結(jié)婚……就兩年,等我考上研究生,學業(yè)穩(wěn)當下來,咱們就結(jié)婚,行嗎?放心,我肯定沒問題的……”
李國慶笑了,心里軟的一塌糊涂,但他不再是年輕沖動的年紀了。他溫軟的說好,但心里卻明白,這姑娘撒出去,只怕再沒有回來的一天了。
她不是圖自己什么,他也看出來了,她穿的不是頂好的,但衣服卻是醫(yī)院護士里最多的。這不是她的經(jīng)濟能力能負擔的起的,她也說了,她大舅給的。
所以,她大舅是做生意的。
還有那天在門口看到的,她叫舅媽的人。別人不認識她,他其實是見過她的。不光見過她,還見過這姑娘的小舅舅,就在院長的辦公室,看起來關(guān)系非同一般。
她自己家的經(jīng)濟條件一般,但親戚關(guān)系和睦,他看的出來。所以,她身后有自己都比不上的助力。真結(jié)婚,誰沾了誰的光還不一定。
之前還想著,她家里沒有激烈的反對鬧的不可開交,說不定還有希望。可如今看,明明就是有人插手了,而且插手的很高明。從此,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會去外面見不一樣的人。這世上從來不缺有能力有本事的人,或許,要不了多久,那份只有看著自己才有的仰慕,也會投到別人的身上。
但她還是道“去吧!好好學。”或許下次見面,不是你含笑祝福我,便是我含笑祝福你。
林雨桐也是這么跟四爺說的,她也沒想七八年的拖著,“就只兩三年,不算是拖著李國慶。對美萍來說,在婚前抓緊提高自己,也給她了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要是那個時候,還是覺得要結(jié)婚,就真沒攔著的必要了。”
路是她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