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
不管有多忙,四爺和林雨桐不得不放慢腳步,因為明年丹陽就能參加高考了。她上學比別人早的多,又因為如今是522的模式,所以相當于是上了九年,就能參加高考了。
十四五歲的大學生,像是丹陽這樣的,也是不唯一。
而如今高考的錄取率差不多是百分之一到二。這這些高校里面,大專和中專又占了絕大多數。這也都算在這個錄取率之內的。所以,這想考上好一些的大學,很不容易。這就導致了,孩子的壓力是相當大的。尤其是在年年精簡,年年有中學生被下放到農村的情況下,考上大學,將來有個工作,能留在城里,好像成了唯一的途徑。所以,競爭就更加的激烈了。
不管什么年代,家有高考聲,都不容易。
怎么辦呢?
爹媽在家里輔導吧。
首先,報紙每天得看,讀時事政治。四爺帶著大的小的一起,從每天讀報開始。最起碼得叫他們明白,能這些文章里能看出些什么東西。
在讀報的期間,如果遇到類似于報紙上一些歌頌小人物或是頌揚這個時代的價值觀的文章,四爺就會留給丹陽,叫她自己解讀,然后寫讀后感。就比如報上有一篇運輸菜干的故事,就是說往偏遠的地方運送菜干救災。菜干的袋子里被偷著塞了糧食乃至豬肉的故事。故事的最后作者又寫了舊社會災年如何被地主盤剝等等的事跟新社會做對比。前后這么一對比,頌揚社會主義好……
就像是這樣的文章,然后天天讀,天天寫。寫好了他爸給修改。
文筆流暢不流暢先放一邊,一邊要思想正確,立場分明。拿著基本就差不多。
至于文文,四爺不會叫孩子通讀了。他開始幫孩子從里面節選一些小章節。
比如像是上與群臣論止盜或請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為盜者由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饑寒切身故不暇顧廉恥耳朕當去奢省費輕徭薄賦選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則自不為盜安用重法耶自是數年之后海內升平路不拾遺外戶不閉商旅野宿焉。這一類內容。
四爺就問丹陽說“為什么節選這一段出來?看出來了嗎?”
丹陽把原文讀了兩遍,然后點頭“明白。唐太宗說老百姓之所以去做盜賊,只是因為賦稅勞役繁重,官吏貪婪,弄得老百姓饑寒交迫,因此顧不得講廉恥。所以應該去掉奢侈和浪費的行為,減輕勞役和賦稅,選用清廉的官吏,使老百姓生活富裕起來。這樣,老百姓自然就不會去做盜賊了。哪里用得著加重刑罰呢?”她頓了一下,這才道“反對奢侈浪費,反對貪污行賄,這和如今的四清是有些共通之處的。”
對了!一個封建的帝王都意識到的事,更何況如今的新社會呢。
這和時政是緊扣著的。
林雨桐覺得,四爺得給她閨女把題都猜透了。
而作為數學呢,其實只讀九年,能學多深?幾何還停留在平面幾何的階段呢。
所以,每天一套卷子,按照這兩年高考的模式,出類型題。把各種題型得練的她見了就能動筆的程度。ъiqiku.
孩子要考六科,除了語文數學還有俄語政治物理化學。
俄語不用管的,她的俄語是打小就學的,自從中學開了俄語課,她基本都是滿分。這一科不用管。
而政治這門課,這些孩子的成績其實都不錯。反正但凡有重要的指示精神,大喇叭天天放。那模擬卷子別說丹陽了,朝陽都能答九十分以上。所以,政治是最拉不開分數的科目,而俄語,應該是最能拉開差距的。
她爸就說“所以你不用緊張。你比別人有優勢多了。”
而對于物理化學,四爺的態度是“晚上不用去學校上自習了,在家里吧。復習的更有針對性。”
于是,林雨桐親自去找了老師,丹陽從此就是五點半放學之后,就不再出門了。
從六點半吃完飯開始,一直到十點半睡覺,這期間也把六門功課考一遍的。
當然了,效果是顯著的。月考的成績從在前五徘徊,到穩居第一。
成績每次都在大喇叭上公布呢,然后大家都知道,金廠長家要出一個大學生了。
金廠長之前是抽時間教自家孩子,沒多久,就能在家專職教她閨女了。
因為中央下來調查小組了。
四清在城鄉開始了。
咱們要f貪污行賄,f投機倒把,f鋪張浪費,f分散主義。
分散主義就是不下級服從上級,不地方服從中央。這個沒有!絕對沒有。
鋪張浪費,這個說不上來吧,單位上肯定沒有。至于我自家過日子,那是我們家的事,我也沒宣揚的誰都知道。投機倒把的話……集市是辦不下去了,他們都屬于是投機倒把。以后買賣東西又會不方便了。剩下的就是貪污行賄。
這也是唯一能查的地方。
當然了,也不光是查四爺和林雨桐,整個廠的領導都暫停工作,得叫人家查,查完了再說。
要查,那就查吧。
林雨桐和四爺在家,看看報紙喝喝茶。周圍村子里的一些人家,之前在集市上不是或多或少的都買賣點東西嗎?好些人被抓起來了,投機倒把嘛。過來找人情,說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這種罪名不會很大,關幾天就放了。這屬于剛開始打擊,只要知錯能改,不要頂風作案,一般是不會很重的。林雨桐就說“我們這都停職了,還能給誰說情,別再連累了你們。”
得!
這話一說,就更沒有上門的了。
可四爺也不是能呆的住的人啊,老這么在家里呆著,叫人家領導看了,也不像那么一回事。
干啥去呢?
眼看麥子熟了,去農場幫忙收麥子去。叫上趙平計寒梅,還有其他幾位副廠長,人家愛怎么查怎么查去,咱別坐著等啊。
于是一人一把鐮刀,往地頭去。
干活的可不止過來幫忙的領導,還有學校的孩子們。
這個時候是有勞動課的。丹陽就在勞動課上學糊火柴盒把手劃破過。火柴盒用的紙是粗糙的馬糞紙,想把毛邊撕下來,一不小心就割破手了。而朝陽呢?把家里的雞糞用簸箕端了,端到學校幫學校積糞。
到了夏收秋收的時候,這些孩子們得停課下地。
比如現在,高年級的割麥子,低年級的拾麥穗。丹陽是高年級的,但因為年紀小,讓她給割倒的麥子打捆。
孩子干的艱難,但當爹媽的哪怕是心疼,也不能上前幫忙。就這么干吧!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
等從地里一回來,一家子有一個算一個,臉上手上都是黑的。
割過麥子的人都知道,不知道麥地里那是啥玩意,摸過就黑乎乎的粉狀的東西沾在皮膚上,要是再一流汗,這黑一道白一道的,特別精彩。
不過這種流過汗之后,回家吃兩碗涼面,伴的酸酸的辣辣的,晚上又不出門,還可以多放點蒜泥。這么飽飽的吃一頓,沒有比這更舒服的了。
這么愜意的日子才過了兩天,人家工作小組找大家談話了。
一個一個來。
先是趙平被請去了。
趙平不覺得自己哪里有問題?人家也說是走個程序。
結果這一上來,人家就問,以趙書記看,金垠圳同志有沒有分散主義的傾向啊?
這是說廠長不服從書記的領導。
趙平搖頭“絕對沒有!金廠長不管是對我,還是對計大姐……不是,是計副書記,都足夠尊重。絕對沒有不服從領導的分散主義這一說。”
上面坐著三個人,組長,副組長,還有一個寫個不停的,叫書記員。是專門做記錄的。
這個問完了,最邊上這個組長就站起來,靠在桌上,“我們也了解到,您跟金廠長的岳父是戰友,你還曾是對方的部下,這種關系……”
趙平就有些惱了,“那照您這么說,這工作就沒辦法干了!這計大姐還對林軍長一直有成見呢,那跟人家女婿搭班子,不是得天天抬杠嗎?”
“不要有情緒嘛,趙書記。”這人就遞了一杯水過去,“咱們呢?也是例行公事,該問的得問,該管的還是得管。”
等到計寒梅的時候,人家又問了“您有沒有覺得,趙書記跟金廠長的關系,有些過分的親密……”
“不該親密嗎?”計寒梅反問了一句,“都是革命同志,要是放在戰爭年代,是都能為彼此擋子彈的關系,不該親密無間嗎?”說完,好似有些沒反應過來的問了一句“不是……你們什么意思?你是盼著同志們親密,還是覺得同志們太過親密……你這同志的思想有問題。我覺得我應該找你們的領導反應反應才對……”
嘿!我說這位大姐,還不能叫咱們問問了。
這人哭笑不得,就擺手“行行行,算我問的不恰當。那你就說說,對趙平和金垠圳兩位同志的看法。”
這有啥看的。
“趙平,老革命了。戰場上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因為受傷之后不能拿槍了,這才復員的。這樣的人政治上要是再不牢靠,那就沒有什么牢靠的人了嘛。”她說著,就拍著桌子,顯然帶上了兩分火氣,“還有……金廠長。雇農出身,無產階級,受地主盤剝長大。階級立場很分明!自從參加工作,他的成長是有目共睹的。是新社會,造就了一個嶄新的他。從一個地主家放羊的長工變成了如今這么大的廠子的領導。他的一切都是d給的。這么一個紅旗下培養起來的干部,你們說,有什么不可靠的。可別說什么林百川了。人家倆孩子定親的時候,還沒找到林百川呢。我對林百川這個人是有些看法,但不得不說,他當年以師長的身份,沒毀了倆孩子的親事,這事做的地道。這也是他的立場堅定,階級分明的表現嘛。”
得!問不出什么了。
等把這位大姐送出去,這組長就說“看來是個很團結,很有戰斗力的一個班子。”
然后就是約談四爺。
人家三個一排,坐在桌子后面,正對面三米之外,放一把椅子,感覺跟審訊差不多。這樣的坐法,從心理上來說,就給人以壓力。
結果四爺進去,往哪里一坐,就跟坐在他的金鑾寶殿上一樣。而對面的三個人,倒是有那么一瞬,覺得自己是臨考的學生。
感覺不是那么舒服。
組長咳嗽了一聲,才道“金廠長,我們得例行公事。”
“請問。”四爺說的很客氣。可坐在那里的感覺卻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三個人對視一眼之后,才道“……我們了解到,中原重工,從選址,到建廠,到規劃,包括后來的遴選工作人員,都是金廠長一手主導的……我們就是想問……這種做法在你看來,是否民主……”
四爺看他“你們有沒有看我們的會議記錄?”
這個當然。
“如果看了,你就會發現,所有的決策,雖然我是倡導者,是提議者,但最后的決議,卻是會議上集體做出的。領導班子集體做出的決議,你認為是不民主的?那要怎么做才是民主的?征求每個職工的意見?”他說著就一拍手,“你的建議很好……”筆趣庫
這組長連連擺手“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邊上的書記員手停下來,不敢寫了。
也沒法寫啊!
組長給人家刨了個坑,結果人家不僅沒掉下去,順手還刨了個坑差點把組長給埋了。
什么叫做領導班子決定的事情不算民主?這可是要命的問題了!
那照這么話往下說,豈不是中央領導班子的決策也不是不民主的?人家還得問問每個人的意見不成?
順手一個大帽子扔過去能壓死人的。
這沒法問了。
三兩語的,把這位大神給送走了。都不敢跟他說更實質性的東西了。
又約談了幾位副廠長,怎么說的,誰也不知道。但是緊跟著,就輪到林雨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