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39
“都是祖父的不對。”陰伯方惱了一瞬之后,眼里又蓄滿了淚,“看看人家家里的孩子,這么大的時候還都是瘋吃瘋玩,狐朋狗友走馬斗雞。再看看我乖孫,因著祖父的名聲,這些年連個跟我乖孫要好的人都沒有。猛的出來一個,你這傻孩子跟人家掏心掏肺……”
陰成之在外面一雙眼睛翻白眼翻的眼珠子都差點翻出來。
壞種是壞種,找啥理由啊。
再說,是沒人愿意跟他玩嗎?想巴結你陰太師的孫子的,那真是能繞著皇城排三圈。是你,不是說你孫子身體弱,是說人家那些孩子都是心懷歹意。跟你孫子關系好了,你說人家是看你家孫子長的好,心思不單純。跟你孫子稍微疏遠了,你又嫌棄人家不巴結你孫子,不知道好歹,還說這樣的人不算是機靈人,不用搭理。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吧,恨不能一圈護衛圍著。好像誰都要害你的寶貝孫子一樣。你說這樣,誰敢跟你孫子相交?
誰都不會自在的嘛。
除了這些因素,客觀嘛,也有原因。畢竟他祖父是陰太師,能跟他平等相交的人實在是不多。
至于說兩人好到掏心掏肺,真說不的。其實是你孫子壓根沒有這么好的品格。
看著挺好的吧,那前提還不是人家那太孫是女的,且對他那張臉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的女的。要不是他能把人家拿捏住,你以為他會掏心掏肺?
這回這么大的事,太孫都沒動靜。為啥?還不是都指著這小子呢。這得是多大的信重啊。
這會子,他有點明白太子的顧慮了。這姑娘哪哪都好,哪哪都合格。但是身去不了女人的通病。
正要進去呢,聽見自家兒子問了一句:“誰在查東宮別院?”
得!他祖父眼淚都快下來了,他的關注點永遠都在這件事。
林成之都替自家老爹難受。
果然,陰伯方咔了一下,看著孫子的眼神有些幽怨:“祖父說了這么多了……你還是鐵了心要……”
“您真甘心,您的子孫后輩都只龜縮在小小的島嶼,然后泯然眾人?”四爺這么問了一句。m.biqikμ.nět
陰伯方的的瞳孔猛的一縮,誰沒有點心氣呢?可……他長嘆一聲:“伴君如伴虎啊!祖父是盼著你平安的。別的都不要緊,只要你平平安安便好。可你要是覺得祖父的安排,讓你覺得不痛快……”
“當然不痛快。”陰成之推門進去:“您非要按您的意思,把鯤鵬塞到魚缸里,他能自在么?”
陰伯方瞪眼:“你怎么來了?”
出京之后,他可壓根沒跟著,干啥去了,也沒人知道。這么繞了一圈怎么又給繞回來了。
心里尋思著,陰伯方卻更關注這孽子剛才的話,把鯤鵬塞進魚缸里?好大的口氣!“你覺得你兒子是鯤鵬?”
“自然。”陰成之抖落了斗篷坐過去,眼里露出幾分得意之色。
陰伯方哼笑:“你像他這么大的時候,我也這么想。”
這話說的!
陰成之的目光一凝,卻從懷里掏出一件東西徐徐展開,“您先看看這個再說。”
四爺有幾分無奈,那是他跟桐桐抽空畫的地圖。將幾個國家的地圖拼湊在一起,加出海商人帶回來的海地圖,拼拼湊湊的,差不多把這個世界的一個角給補起來了。
哪里是河流,哪里是湖泊。哪里是山川,哪里是深谷。
再根據民俗野史游記雜記的考據,在面標識出哪些地方可能有煤礦,鐵礦,銅礦,甚至于桐油一類的,也都有標識。
這些,陰伯方倒是不怎么關注。他關注的重點,全都在地圖標識的各國的要塞據點。面用或是紅色,或是黃色,或是綠色的帶著顏色的箭頭,指向這些地方。初看之下,覺得雜亂無章。可細看卻能明白,這根本是一張布防圖。而這布防圖,竟是將北康、西海、越國等等周邊小國全都部署在內的。
連之前他準備的那個退路,那坐島嶼,也在其。
那里,好似被當做了一個補給樞。
他的手在地圖流連:“你們這是要?”
陰成之笑:“看地圖最下面的留白處。”
什么?
陰伯方的眼睛不行了,舉起地圖放的遠一些,才勉強看清楚面的一行小字:澤國江山入戰圖。
字跡清秀端麗,筆鋒飄逸灑脫。
“這是劍指天下?”陰伯方的眼睛濕潤了,手甚至有些顫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然后又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這種反應真是……
陰成之輕輕搖頭,只等著老頭子情緒穩定下了,才道:“您當年的志向,不是如此嗎?”
“是!”陰伯方啪的一掌拍在桌子,“老子當年想著,能號令天下兵馬,有朝一日,一舉蕩平這天下。這么些年了,靖國如同狼嘴邊的羊,養肥了,狼過來咬一口。再養肥了,再來咬。可咱們的皇呢?送了女兒送孫子,卻唯獨沒想著反戈一擊。但凡他有令,但凡他有一丁點這樣的想法和骨氣,我是拼了我這把老骨頭,也能挎三尺劍,去征戰沙場。可是他沒有……他沒有……”
陰成之說:“他沒有,但是他的孫子有。您老了,但您的孫子正年少。”
陰伯方輕笑一聲:“太孫……很好!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陰成之追問了一句。
“可惜……”陰伯方哼笑,“可惜他不是太孫。”
啊?
知道了?
四爺道:“祖父剛才話沒說完,您說有人調查東宮別院。”
“話都說到那份了,你還想瞞我?”陰伯方哼笑一聲,“陰家別院里根本沒有什么陳家的表小姐,反倒是住著一個叫吳林的少年人。此人聰穎倒是不假,但為人率真,性子執拗。喜之則愈喜,惡之則愈惡。這么一個背景不顯的少年,卻住在東宮別院之。受太孫之優容連鎮兒你都不能。”說著,他一嘆,“你祖父在朝堂這些年,什么樣的事沒經過?什么樣的人沒見過?自問到現在為止,腦子還算是清明。吳林……林吳……吳者梧也。要是沒看錯,他才是太孫。而如今這位像是太孫,也確實是合格的太孫的太孫,不過是當年送到北康的一個替死鬼而已。當時,你們出使北康,陳家派人往涼州去,我當時是知道的。雖然那時候想不出緣由,也只以為是陳擎蒼那老東西跟我一樣,心疼孫子,是護著他孫子去的。卻沒想到,在涼州發生了刺殺案。可即便是這樣,在當時我也沒多想,可如今回頭串起來想想,一切都說的通了。陳家派去要殺的是假太孫,目的是換回真的。但是啊……誰也沒料到,當日的假的反倒是成了事了,輕易也殺不了了。于是,真太孫變成了這個叫吳林的少年,突然出現在了京城。而自此之后,東宮與陳家的走動,驟然冷淡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東宮怨怪陳家沒有把事辦好……又或者,這真太孫說不得是陳家的什么人,東宮以為陳家藏了私心,關系這才惡化了起來。表面看起來,假太孫跟陳擎蒼那老東西倒是疏遠的很,可真有事了,這太孫還是信任陳家人的。如東山之事,是陳家那個小孫子出面的吧?我不知道你們想利用這個假太孫要干什么?但是,且記住,君王才是一國之根本。假的終歸是假的,總得還回去的。可太孫要是換了別人……還值得你們為他如此嗎?”
四爺和陰成之對視一眼,眼里都有些笑意。
顯然,哪怕是陰太師,他懷疑了,他前一半的推測也都是正確的,但卻唯獨不敢想的是,如今的太孫壓根是個女子。
陰成之說:“哪里假了?看不出來他跟太子還有幾分相似嗎?”
“昊元子據說也頂著一張跟你有幾分相似的臉好幾年呢。”陰伯方懟了一句,“難道也是我兒子?”
這么說,好似也對!
陰成之哈哈笑,笑完了沖著陰伯方豎起大拇指,“您啊……是這個!”
少拍馬屁!
陰成之又笑:“父親難道忘了玄機那老道的話?”
玄機的話?
什么話?
他的腦子里想起八個字:龍形鳳影,風影龍形。
這一點撥,陰伯方驟然變色,“他是……她是……”
陰成之微微對陰伯方點頭:“她才是真正的永安郡主。”
陰伯方想起那個爬在自家墻頭的少年,“竟然是這樣嗎?”所以,人家覬覦自己孫子,是很正常的事?
緊跟著,面色卻愈發的復雜起來,“你們是想干什么?異想天開!”
“她有凌云志,您的孫子有鯤鵬之心。”陰成之笑了笑,“再說了,這決定又不是需要您來下。那是太子將來的事。如果太子都不反對,都覺得能接受。如果那位真太孫主動提出這個建議,您有什么難以抉擇的?別說不對著女人屈膝的話,見了后宮妃嬪,您一樣得屈膝。跪得了她們,怎么不能跪她了?”他指了指地圖,“如果真有一天,能蕩平這天下,這樣的人,哪怕是女人,不值得一跪嗎?”
強詞奪理。
陰成之冷笑:“您別忘了,玄機那老道還說,林家的氣數本是該盡了,是這個太孫,給了林家一線生機,給了大靖一個生機……”
話沒說完,轟隆一聲,雷聲從天邊滾滾而來。
父子三人朝外看,外面已經喧鬧起來了,侍衛雜役都紛紛跪在院子里磕頭,嘴里喃喃自語:天老爺息怒!天老爺息怒。
陰伯方面色難看:“難不成真是天意?”
冬天打雷是極為罕見,但也不是真沒有。民間有句俗語說:雷打冬,十個牛欄九個空。
今年的冬天,雨雪必然極多,氣溫也肯定不會高。
十個牛欄九個空,是說牲畜十之有九都會被凍死。
“如今咱們還沒出京畿呢。”這災情馬要出現在京城附近了。陰成之憂心忡忡,“最糟糕的是,雷打冬,天出異象,人心必亂。”
話音才落,一道閃電照亮了半個天空,亮光照在陰伯方的臉,他的白發白須在風在風飛舞:“我這一輩子都搭給他了,老了老了,也為你們活一次……老實說,你們到底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林雨桐對著太子笑:“別的您什么也不用管。京畿之地今年必受凍災,未雨綢繆,在大寒尚未至的時候,錢糧布匹棉麻柴炭,一項一項都得開始著手征調了。以現在的情況,把這件事辦好,可也絕非易事。”
林平章看向林雨桐的眼神又變了:“難得你心里謀劃的是這些。”
“如果不關心這些。那是舍本逐末了。”林雨桐將藥碗遞給太子,“您啊,安心做好這些。人心所向,那便是仁者無敵了。”
至于其他的事,林雨桐笑了笑,叫武安王折騰去吧。
天生異象報到宮里,皇沒有見御史臺御史,也沒見以陳擎蒼為守的內閣大臣,只叫人傳話說是知道了。
陳擎蒼等還沒從宮里出來呢,接到東宮的旨意,叫他們覲見。
問是何事相招,李長治說:“太子憂心今年會是個寒冬,請諸位商量對策呢。”
張書嵐毫不避諱的說了一句:“幸而還有太子。”
蒙恩將這些話聽的真真的,等人走遠了,他回頭朝正陽宮里看。皇這些日子,沒出過寢宮。
被抬進去的女人,也沒有被送出來。
何故?
正尋思呢,副將急匆匆的來報,“甲子營來報,武安王先后打發了十幾撥人出京,去向不明。”
武安王?
蒙恩便問:“那東宮呢?東宮可有動靜?”
副將搖頭:“東宮并無異常。幾位大人也都是同進同出,看不出與誰更親厚。”或者背著人密謀了什么。
蒙恩道:“東宮可知道武安王府的動靜?”
副將一臉的一難盡之后才道:“得到的消息咱們早。少將軍早打發人告知太孫了。”
那這可夠沉得住氣的。
東宮到底是怎么想的?
蒙恩點頭:“別管東宮,死盯著武安王府。看看這位武安王到底是想干什么。”
把副將打發了,蒙恩想了想,還是在殿外求見皇。
馮千恩出來了:“怎么?有事。”
蒙恩見馮千恩雙眼通紅,滿臉疲憊,估摸著應該是沒顧休息。心里更怪了,連寢宮都沒出,可也沒睡覺,這是干啥了。心里這么想著,但面不露,只把武安王的動向說給馮千恩了。
他也不怕馮千恩誤會什么,本來嘛,他掌控禁衛軍十數年了,要是交了一部分兵權什么消息也收不到了。那只能證明他的無能和不稱職。
馮千恩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可能是沒休息好,他足足愣了幾個喘息的時間才反應過來。開口問的第一句話不是武安王派人出去干什么了,而是問太子,“……沒攔著嗎?”
太子應該攔著,可太子拿什么攔著?
蒙恩都覺得這位大總管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了。
但這話他卻沒法說啊,只道:“之前,見太子府的李總管請幾位大人,說是要商量賑災之事……”
下之意,東宮針對武安王府,沒有多余的動作。
“怎么會……”馮千恩頓了頓才點頭,“知道了,奴進去稟報。”說著,朝里走,一腳都邁進門檻了,才低聲說了一句,“請將軍多費心了。”
是說要是有能力,多盯著武安王府的動靜。
蒙恩皺眉,但還是點頭:“請公公放心。”
馮千恩在進去的一瞬間,腳步放的更輕了。δ.Ъiqiku.nēt
寢宮里,一躺一跪兩個人,默默的對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