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這是第一次見林承運,也是第一次見林平章。
兩人都說自己的長相,像這個像那個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說過,其實他們父子倆,長的也挺像的。
這么想著,她不由的笑道:“孫兒倒是覺得,孫兒這張臉其實像皇祖父的地方應該更多些。”
將他們父子相似的事,點了出來。
宣平帝眼里閃過幾分悵然:“你父親小時候,也有人這么說。”
太子垂眸一句也不了。
林雨桐看了太子一眼才道:“如今沒人說了,不是因為不像了。而是他們都不敢直視圣顏,更不敢冒犯龍威了?!?
這樣啊!
宣平帝哈哈笑,“是?。∪缃耠蘅刹皇窍肼犝嬖捲絹碓诫y了。所有人都只說朕想聽的……”
想聽的?
那是說太子跟他像的事,大家都覺得這是他不想聽的唄。
“可見這揣摩圣意也未必都能揣摩對吧。”林雨桐仿若不知道他們父子不合一般:“這子肖父如何會惹皇祖父不快?只怕不是皇祖父想多了,而是有些大人他們想的太多了……”
宣平帝笑的更歡實了,他指著林雨桐:“孫兒?。∧闶鞘裁炊几艺f!真該叫那些大人們進來聽聽,聽聽朕的孫兒都是怎么評價他們的。”
不用進去,咱們在外面聽得見的。
此處是奉先殿。皇帶著太子太孫,在里面給列祖列宗香。皇家三代里面說的每個字,站在奉先殿外面的大人們都聽的真真的。
這些大人們有時候一兩個月都未必能見皇一面,又何曾聽過皇這樣的笑。
好些年了,都沒有過了。
今兒太孫回來了,祖孫三代聽起來相處的卻頗為融洽。
可這融洽不融洽的,卻真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林雨桐注意這父子二人,全程兩人都沒有眼神交流。父子間的隔閡,都已經到了不加掩飾的程度了。
宣平帝把手遞給林雨桐,扶著林雨桐的手,“祖父老了……不服老不行了?!?
太子的手在袖子里攥緊了,這是看見太孫年少,意氣風發的模樣,又觸動了心病了吧。
孩子今兒才回來。
林雨桐卻仿若沒聽懂這話似的,攙扶著宣平帝的胳膊的時候,她的手微微的僵硬了一下。手搭在他的手腕三個呼吸的時間,才緩緩的放開。然后接話道:“皇祖父,孫兒這輩子佩服的人只有兩個,您知道是誰嗎?”
宣平帝意外的挑眉,他沒想到自己這孫子沒接這一茬,反而反手又拋過來另外一個。他好脾氣的笑笑:“佩服的人……兩個?這倒是有趣了。”
一個身為太孫的人,在一個君王的面前,卻說佩服兩個人。
他倒是想聽聽,除了自己,另一個人究竟是誰。
林雨桐笑:“第一個,孫兒佩服的是畢蘭可汗。第二個,是皇祖父您。”
哦!是他?。?
把他擺在第一位,是因為這孩子記憶里接觸的第一個君王,是畢蘭可汗。
宣平帝理解的點頭,并沒有因為把他放在第二而羞惱:“一代梟雄,當得起你的佩服。”轉而又問:“你佩服他什么,又佩服朕什么呢?”
林雨桐沒直接回答,反而說起了畢蘭可汗受傷到最后被殺的事,盡量用簡潔的話把這事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
這樣的事都是極為隱秘的。別說使團不知道,是北康知道詳情的都不多。
從圍場刺殺,到云姬投毒,最終怎么被刺殺而亡,哪怕說的簡潔,可只這么聽著,也知道這里面有多少驚心動魄。
林雨桐的語氣平淡的很,還是那么一副聊家常的語氣:“……他自斷一臂……卻已經能威懾眾部……孫兒覺得,畢蘭可汗的一生作為,只看這些部眾的反應便知道了……他是北康當之無愧的王?!闭f著,語氣一轉,笑道:“孫兒也佩服祖父……二十年拱手而治……又有何人可?”
太子意外的看了兒子一眼,怎么也沒想到,她敢這么說。
什么叫二十年拱手而治?!
說好聽點,這叫無為而治。說難聽點,這是二十年不怎么朝的昏聵君王。
為何遠在北康為質子的太孫佩服皇,偏還是佩服這一點?那是不是說明他這昏聵的行徑,在北康是人人皆知的事。
還有那所說的畢蘭可汗的事。
畢蘭可汗是怎么死的?死在誰的手里的?
那是死在寵信了半輩子的女人手里的!
這些話不細想沒問題,但這越是細想,只覺得這話里句句都是玄機。
宣平帝慢慢的變面無表情了。在一邊伺候著的馮千恩和李長治不由的多看了這位太孫一眼。
這到底是傻還是憨?
怎么敢說出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話來。
大殿里靜悄悄的,一時間都沉默了起來。
宣平帝輕笑一聲:“好啊……真好……”
“祖父?!绷钟晖┠樢琅f帶著笑,“孫兒最想說的一句是畢蘭可汗沒老,他自己更沒覺得他老了。但是他卻死了,死在老了之前……”
這話……宣平帝一時之間愣住了,這話是什么意思?
林雨桐緩緩的松開扶著宣平帝胳膊的手,朝后退了兩步,欠身不再語了。
宣平帝眼神閃了閃,擺擺手:“去長秋宮吧。你祖母和你母親都等著你呢。叫你父親送你過去。這宮里……你不熟悉……”
林雨桐跟在林平章身后行禮,然后慢慢的退出去。
宣平帝揉了揉額角,問一邊站著的馮千恩:“太孫最后那話是何意?聽出來了嗎?”
馮千恩低聲道:“老奴這傳太醫……”
“不必?!毙降凵钗豢跉猓懊鲀喊伞=駜核懔恕!?
馮千恩意外了一下,看來主子對太孫……要對太子寬容的多。
從奉先殿出來,一路往長秋宮去。
路,林平章才有時間細細的看林雨桐,然后露出幾分悵然的笑來:“回來……回來好……”
林雨桐伸手攙扶著他,太子的身體確實是孱弱。
積勞成疾啊!
“您該善自保養才是?!绷钟晖┰谔用媲白栽诙嗔?,“除了身體確定是自己的,其他的誰能確定最后落到誰手里去了。為了不知道會不會屬于自己的東西,把自己給折騰壞了,到底圖什么?”
這孩子!
“不可這么說話。”林平章說著又笑,笑完又嘆氣:“你最后跟皇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在老了之前死了。
這明顯是意有所指啊。
林雨桐見伺候的人離的遠,這才低聲道:“皇毒了……”
太子的腳步一下頓住了:“什么?”
林雨桐攙扶著他繼續往前走:“您別擔心,不要命。不知道是有人故意謀害……還是皇不小心沾染的……”
哪里有不小心沾染的毒?
這也是林雨桐想不明白的地方:“有點輕微毒的癥狀,但不像是故意被下毒?!?
這聽起來怎么這么別扭呢?
林平章拋開這個疑問,先問:“你怎么知道的?”
“姑姑身邊的林厚志,是我的師傅。”她這么解釋。
林平章不再問了,這個人他知道,不光是熟讀四書五經,在某些方面的造詣,確實很深。
“知道是什么毒嗎?”太子追問了一聲。
林雨桐咂嘴:“像是接觸過某種對身體有害的物質……沒細查,不敢貿然下結論?!?
太子點頭,沒問為什么要直接告訴皇這種蠢問題。
這事不說出來才是最笨的辦法。
既然已經毒了,那太醫診出來也不過是遲早的事。而林雨桐的師傅是林厚志,這個又不是秘密。林厚志是誰,有什么本事,別人不知道,皇還能不知道嗎?那是他培養出來的。
此事由她說出來,不過是提早一步。但這一步提早,卻叫皇看到了太孫至少對他沒有更惡毒的心思。這也是東宮的一個態度了。另外,這將事情爆發出來之后的可能牽扯出東宮的隱患去除了。跟畢蘭可汗的死并在一塊兒說,很容易誤導人,將矛頭直指受皇寵愛和信任的華映雪。
膽大!心細!
利弊只一瞬間算計的清清楚楚。
林平章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走!見見你祖母,也見見你母親……”
太子妃在皇后的邊,有些坐立難安。
那么多人都看見太孫了,只自己這個母親,卻始終都沒見到。
想見,可到了跟前,卻又怕見。
外面急促的腳步聲跑來,緊接著是稟報聲:“太子殿下到太孫殿下到……”
太子妃蹭一下站起來,也不顧得皇后,拎起裙擺朝外跑出,跑到大殿門口,正好看見正在臺階的父子二人。
沒錯!這一刻,她恍惚了。
想象過無數次,兒子跟丈夫這么說說笑笑的朝她走過來的情景。
如今,這一幕來了,在眼前,卻叫她恍然了。
她叫了一聲:“梧兒……”然后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梧兒……”一聲接著一聲。
長秋宮伺候的跪了一片,總有人偷摸的抬眼打量。
誰的心腸也不是石頭做的。
看到這樣的太子妃,叫人心里都怪不是滋味的。
太子反手抓了女兒的手攥了攥,“你母親……”
“明白!”林雨桐前,規規矩矩的跪在太子妃的跟前,“母親,我回來了。”
一句我回來了,把太子妃拉進了現實。
可這卻叫她更難受了,桐兒兩個字壓在胸口,卻一個字都不能往出吐。只把跪著的孩子使勁的往懷里摟,偏還不敢在長秋宮這樣的地方大聲嚎哭,那只有壓抑的嗚嗚聲,聽的人心里碎碎的。
太子到底是前,伸手將太子妃往懷里摟了摟,手搭在閨女的腦袋:“別哭了。孩子回來了……你看看她……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太子妃想擦了眼淚,可這眼淚卻怎么也擦不干凈。林雨桐干脆站起身來,她要太子妃高出半個頭去。接過帕子給太子妃擦拭:“快別哭了,祖母該笑話了?!?
說著,一手拉著父親,一手拉著母親朝大殿里去。
進來才發現,皇后太子妃哭的還厲害。坐在那里,任由眼淚那么掉。不聲不響,不不語的。
太子嚇了一跳:“母后!”
皇后卻帶著淚笑了起來,朝林雨桐招手:“到祖母跟前來,叫祖母看看你?!?
林雨桐松開太子妃的手,走過去,跪在皇后跟前:“孫兒見過祖母。”然后起身,接著再拜:“孫兒替姑姑給皇祖母請安?!?
一提長寧,果然,皇后勉強止住的眼淚又下來了,“起來!起來!要請安,我等那孽障回來請安。好孩子,你且起來吧。”然后又說太子妃,“你該知足了。好歹你的孩子回來了……”可我的孩子依舊在天涯海角。有生之年,母女能不能再見面,還都不知道呢。筆趣庫
太子妃朝著涼州的方向跪下:“長寧……謝謝……”
謝謝你!
真的謝謝你,在那樣的境況下,把這孩子給養活了。
林雨桐插科打諢,勸了這個勸那個,最后說起了涼州的生活,才把兩個人給勸下,“……常聽姑姑說長秋宮的菜……可喜樂她們做的根本不地道……姑姑只說也是勉強能入口……遠不如長秋宮的正宗……”
“傻孩子?!被屎竺腥藗鞑?,“有手藝沒食材也是白搭。這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喜樂她們的手藝我是知道的,都是極好的??蓱z你們姑侄這么些年,只怕連飯也吃不飽吧?”
“羊肉牛肉是不拘的。肯定是夠吃的。”林雨桐說,“倒是米粥稀罕些。孫兒小時候盼著生病呢,生病了能頓頓喝米粥了……”
這話叫太子妃又幾乎淚崩。
吃了飯,皇后叫母子二人去偏殿歇息,留了太子在宮里說話。
“長寧那邊,你得多費心。”皇后說:“朝為涼州的事吵的不可開交。你這個做哥哥的,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要搭把手。別叫弄些亂七八糟的人過去,給你妹妹添堵?!?
林平章遞了茶過去:“這些哪里需要母親提。兒子是那么不知道好歹么?不說長寧把梧兒撫養長大,且教養的那般出色。只長寧在涼州穩一日,太孫多一個依仗這一點,兒子都不會大意。只是……母親,若是二弟要爭……母親不需要勸。不管是他的人還是我的人,在涼州都得敬著長寧。要是兒子在這事太獨斷專行了,只怕父皇那里且過不去呢?!?
皇后點頭:“平澤是胡鬧!皇一直不喜官家,結果呢?他先是非死活看了你們表妹,如今又……”
這話林平章沒法接,只笑了笑:“他也是大人了,有自己的思量。”
皇后看了大兒子一眼,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只道:“既然梧兒回來了……你自己行事也要注意一些了。柳兒也是好孩子,但一個郡王的爵位,你這個父親也不算是虧待他了。再要是偏疼庶長子……有時候,也不光是陳氏的問題……你那個側妃,也是大有問題的。她有倆孩子,顧著孩子的面子,我不好申斥她。但你這心里要有數……”
林平章低頭受教:“兒子嫡子嫡女俱全。那些發生在兒子身的事,兒子不會再叫它重演?!?
皇后嘴角抿起來了,然后嘆了一聲:“你去側殿,看看那母子倆吧。你媳婦不容易……”
她是不容易?
可誰又容易了?
都不容易啊!.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