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別苑。
溪水蟬鳴聲陣陣作響,安神香已經熄滅的內室里靜寂無聲。
月華如水,在最酷暑的夏日,仍涼得人心頭發冷。
蕭璟坐在榻邊,青絲散在肩頭,眉眼沉如冰河。
下人低著頭,一不敢發,動作極輕的走到香爐旁。
“主子,云娘娘那里,可要讓人去攔下她將其帶回?”
床榻邊坐著的人面色平靜,好似古井般無波無瀾,只是淡聲道:“不必,讓人盯著就是,瞧瞧她究竟要做什么,竟這般頗費心思地來算計我。”
做什么?
他哪里會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無非是到此時仍不死心罷了。
非要親耳聽到親眼見到她究竟做什么,才肯罷休,也才能死心。
下人悄悄抬了下眼,見主子面色平靜,不似動怒,懸著的心卻半點沒敢放下。
夜涼如水,月光清透。
蕭璟并未命人點燈,只坐在床榻邊,借著月光,瞧著不遠處的香爐。
腦海里回想這一夜的種種。
初時,他是的確意亂情迷,可他心性一貫謹慎,許多事情是自小養成的習慣,便是云喬在旁防備心幾無,可身體的本能卻還是在的。
說來也是巧,云喬掀開被衾去取那安神香料時,他已經察覺到了。
只是最開始,還沒確定那是什么。
可再不確定,也猜得出,她是要背著自己做什么他不知道事。
那是他是下意識把人抱進了懷里,脫口說了句明日是他生辰。
云喬伏在他胸膛,心口處砰砰作響。
她在怕,在畏懼,在心虛。
可他不知道,她有沒有猶豫。
或許沒有吧,所以她在以為他呼吸平緩再度睡去后,掙開他起身。
他看著她去往那香爐里放了東西,看著她出了臥房,看著她去而復返。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悄悄服了仍在外袍里的藥瓶里一粒藥丸。
那時,已經猜出扔進香爐里的便是她這些時日讓郎中日日開著,卻應當從未用過的安神香。
好得很,虧他還為她憔悴消瘦憂心,虧他還沾沾自喜地以為,她當真是念著他想著他,怕極了失去寵愛,才會如此。
虧他床榻上交頸纏綿時,信了她那滿口的謊。
蕭璟靜靜躺著榻上,等著她接下來的動作。
看著她去而復返,感受著她指尖攀在自己脖頸命脈處微涼的溫度。
她自然沒有想過殺他趁機要了她的命。
所求的,所要的,無非是他頸上那枚,能出入暗牢救出她心心念念之人的玉牌罷了。
蕭璟那時幾乎要壓不住暴戾起身掐著她脖頸把她拉回榻上,問一問她怎么就做得出這樣的事。
可他竟然猶豫了。
他想說穿了又如何呢,無非是爭吵怒罵歇斯里的,無非是他像一個難堪的妒夫一樣,口口聲聲一遍又一遍喋喋不休她的三心二意,像一個可笑的小丑,像深宅內苑里數不清的怨婦一樣。
他尚存的那點傲氣,讓他不愿意做這樣的事。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下意識攥住了她手腕。
他不想讓她走。
他希望她能明白。
那時的蕭璟,感受著她在他再度攥著的手腕時,渾身僵硬的模樣。
也曾想過,她是在猶豫。
甚至想,或許即便他沒有攥住她手腕,她也會猶豫得罷。
可最后,她在不知何人叩門的催促聲中,慌忙又堅決地,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蕭璟睜開了眼,看著她疾步跑遠的背影,突然頹唐地遮住了自己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