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官沉著臉,沒好氣地讓己方人趕緊走,別讓人再圍觀了。
而有好事的世家子弟坐在酒肆樓上,自上而下觀看下方刑部辦案人被民眾堵著的為難樣,忍不住嗤笑。
道:“刑部這次難辦啊?!?
卻也有心有余悸的:“沒想到民眾這般厭惡豪強(qiáng),看來那鄭氏多年來,名聲實(shí)在不夠好。
“鄭家這次要完了?!?
眾人默然。
又有人問:“可有世家想在此次撈鄭家的?”
幾人看看對方,不禁嗤笑:“鄭家不是丹陽公主的人么?哪有世家想撈的?
“而且就算舍不得豪強(qiáng)……我世家立世,又不是與民為敵,看到百姓這般激憤,也知那鄭氏必然太過分了。我等也不愿百姓這般苦寒啊?!?
眾人默然,匆匆喝了兩盞酒后,各自回家去報(bào)告自家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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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之中。
刑部人將二郎帶走去刑部的時候,東宮太子才知道了二郎當(dāng)眾殺人的事。
楊嗣原本正昏昏欲睡、無聊地聽著太子又在和那幾個大臣討論政事,聽到尚事情的前后,楊嗣不禁一聲叫好,將沉思的眾人嚇了一跳。
太子不悅地看向楊嗣:“……三郎這是剛剛睡醒?”
他這是嘲諷楊三郎在別人談?wù)撜?wù)的時候,一徑昏睡,到了現(xiàn)在聽到尚的事,才一下子睡醒了。
和太子相交多年,楊三郎早就臉皮極厚,根本不在乎太子不痛不癢的諷刺。
楊嗣起身,只穿著白襪,在議事堂中踱步。
他性豪放,生平最喜歡這種英豪之氣。平日二郎行事總給他一種陰謀詭計(jì)的感覺,讓他不喜。只有這般少年英氣,才為他所傾仰。
楊嗣拍掌叫好:“那鄭氏家主正是該殺!將百姓蹉跎至此,霸人田舍,不知悔改,還妄圖讓公主為他們兜著……這種人,殺了最為解氣!素臣此舉,才是大丈夫所為!”
太子看他:“你似乎忘了鄭氏之所以霸人田舍,是為了收租收錢。而之所以收租收錢,是為了交給戶部,彌補(bǔ)戶部的缺錢漏洞。你這般為二郎交好,豈不是在說孤錯了么?”
楊嗣道:“殿下用人前不能分辨,惹下這種麻煩,本就錯了!”
在場中人一片吸氣。
感嘆楊三郎好大的膽子,敢當(dāng)著太子的面這么說。
楊嗣推門就要出去:“那幫刑部人說不定會為難二郎,二郎的牢獄之災(zāi)恐怕免不了。不行,我得過去刑部看一看。他們?nèi)羰歉覟殡y素臣,我便要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他們?!?
堂中人沒有一人攔得住,就看楊三郎這么揚(yáng)長而去了。
他們面面相覷,又回頭看太子,心想楊嗣的行為就代表太子。楊嗣跑去刑部大鬧,不就說明是太子授意的?
他們看向太子,見太子若有所思,并不派人去將楊三郎追回來。
眾人道:“殿下,這事恐怕東宮會惹禍上身……”
太子卻道:“不一定。此事……且看有沒有人繼續(xù)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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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有人繼續(xù)下場。
樊川的避暑山莊中,暮晚搖聽說了尚殺了鄭氏家主,眼前當(dāng)即一黑,跌坐在地。
她氣得幾乎吐血。
恨尚完全將她的意思扭曲!
她讓他將事情壓下……他這是將事情放大了。
放大了也罷,他還把自己送進(jìn)了牢獄!
暮晚搖怒極:“尚、尚……混蛋!”
她咬牙切齒之時,卻又欽佩那人的膽量。明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還要跟她對著來……他莫不是在報(bào)復(fù)她對他的不理不睬?
暮晚搖氣得頭痛,若是有可能,她真想沖出去狠狠罵他。然而暮晚搖捂著心臟,說服自己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事情到了這一步,要利益最大化,不能生氣,不能意氣用事。
尚給她開了這么一個局……她就算再痛恨,再舍不得,也得自斷手臂,以示天下了!
暮晚搖踱步許久,拼命思考如何才能將局勢扭轉(zhuǎn)成最有利自己的。
良久良久,她咬著牙,整理一下衣容便要去見陛下。
然而內(nèi)宦將她攔下,說陛下不見任何人。
暮晚搖臉色變來變?nèi)ィ实圻@條路走不通后,她干脆回到房舍,回到書案前,開始給東宮寫信:
“愿意自斷臂膀,懲治鄭氏,與鄭氏劃清界限,從此再不用這一家。
“愿以鄭氏之禍,告誡天下豪強(qiáng)!勿以民為奴,勿以民為肉……
“乞東宮整治天下豪強(qiáng),請世家自查豪強(qiáng)之風(fēng)。豪強(qiáng)為禍天下,非一日之行。當(dāng)趁此機(jī)會,查清天下豪強(qiáng)這些年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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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
東宮燈火仍徹夜長明。
一干臣屬對坐兩邊,太子取了丹陽公主的信件,閱后傳給眾臣子。
臣子們大悅:“公主之善,之氣度,當(dāng)為天下表!”
太子頷首。
他微微露出笑,因一整日,他就在等著,看暮晚搖會不會采取行動。
暮晚搖采取了。
她的政治覺悟……終于上了一層樓,終于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
太子道:“明日朝上,將丹陽公主的請示傳給眾臣。豪強(qiáng)之風(fēng),確實(shí)該整治了?!?
如此一治,豪強(qiáng)多年來搜刮之財(cái)充公,戶部就再不會缺錢了……
太子道:“既是要整治豪強(qiáng),然而天下不良行徑,豈止是豪強(qiáng)?”
臣子人揣度太子之心,一人便想到一事,說道:“廬陵長公主多年來圈養(yǎng)美少年,占民良田,放任自己人手欺民鬧事……長公主惹眾怒多年,殿下不可不查。”
太子正是等著此話。
既然要動手。
尚要名聲。
暮晚搖要名聲。
難道東宮就不要么?
太子道:“希望姑姑有這般配合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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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陵長公主府邸被官寺的人圍住之時,長公主近乎發(fā)瘋,意識到太子是要拿她動刀。
原本是豪強(qiáng)之事,她還坐壁上觀,而今看來,太子是根本要將她和那豪強(qiáng)聯(lián)到一起來治?
廬陵長公主這才發(fā)現(xiàn),從一開始,自己就錯信了尚。
尚說太子會保她。
她也信了。
但是太子一次又一次……這次直接來治罪,要從她府上抓走犯事的人,要審查長公主多年來的案子!
廬陵長公主大怒:“我要見陛下!我要向皇兄告狀!暮朗!你真是混蛋!你真是心狠……連自己的姑姑都不放過!”
暮朗,是當(dāng)朝太子的大名。
沒人敢叫。
可見廬陵長公主是如何氣瘋。
來搜查公主府的人,敢動別人,卻不敢攔長公主。長公主氣得自己驅(qū)車,就要親自去樊川見皇帝,向皇帝告狀。
她已經(jīng)驅(qū)車半里,馬車卻被人攔住。
以為是那幫搜查長公主府邸的人連自己都不放過,長公主氣得抽鞭而出。她從馬車中跳下,一鞭甩出,打在了攔車的人身上。
卻是俊朗的青年郎君,被她一鞭抽到,長發(fā)微散落在頰上,鮮紅一道。
馮獻(xiàn)遇愕然向她看來。
長公主見到是他,先是驚,然后怒:“怎么,連你也要攔我?滾開!”
馮獻(xiàn)遇一把抓住長公主的手,逼迫長公主回到了馬車中,躲開周圍民眾的圍觀。在車中,他撩袍跪在長公主面前,仰頭懇切:“殿下,這是您難得刷一次好名聲的機(jī)會,豈能放過?這是太子殿下與你合作的最重要一個環(huán)節(jié),豈能半途而廢?”筆趣庫
廬陵長公主冷笑:“合作?到了今天這一步,我算是看出來根本沒有人想和我合作。都是在哄騙我,利用我……”
說著說著,她面容慘白,渾身發(fā)抖。
只覺得若是皇帝一死,恐怕自己是真的要跟著一起死了……
馮獻(xiàn)遇急聲:“殿下不可如此!我可為殿下去見太子一面,與太子私談,請?zhí)用魇?。太子若是真不肯留殿下一條生路,殿下再去向陛下告狀也不遲。而今天下,鄭氏為人唾棄,殿下怎能將自己和鄭氏放到同一水平,失了民心?”
廬陵長公主茫然地看向他。
好半晌,她才遲疑著點(diǎn)了頭:“馮郎,我便信你一次。太子不拿我當(dāng)姑姑……到頭來,我竟要靠自己的情郎來救自己。”
她慘然一笑,頭靠在車壁上,向來明媚妖嬈的面容,此時黯然無比。
馮獻(xiàn)遇低下頭,輕聲:“殿下不必如此絕望。事情不到那一步……太子必是認(rèn)您為姑姑的,太子拿您動刀,也不過是不避嫌而已。您只有配合好了,日后才有生路。”
廬陵長公主俯眼看著他,靜靜道:“那你就去做吧。我養(yǎng)了面首這么多,卻沒有一個當(dāng)用。搜查公主府的人到了府前,一個個都嚇得四處逃竄。偏偏你還敢來找我,不怕被我連累……馮郎,多謝你?!?
馮獻(xiàn)遇睫毛輕輕抖了一下。
他微偏過頭,繃住臉,不讓自己去看這個女人那般蕭索的表情。
他如此作為,也是不希望她倒臺。他既靠她當(dāng)了官,日后還得靠著她繼續(xù)升官……只是她的蕭索,也讓他心中黯黯,想著天下局勢,朝夕禍福,實(shí)在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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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如此,所有人都行動了起來。
夜里,內(nèi)宦再一次將事情最新進(jìn)展報(bào)告給皇帝。
稱二郎如何入獄,民眾如何為他請求;
稱暮晚搖如何決然,自斷臂膀,為民請命,請求查辦天下豪強(qiáng);
稱太子是如何在朝堂中肯定丹陽公主的請書,太子又是如何對廬陵長公主下手……
皇帝慨嘆:“精彩。
“沒有一個人落下,沒有一個人拖后腿。局勢變化如此有趣,牽一發(fā)動全身。本是一個侍女懷孕問題,小打小鬧到了這種程度,朕對他們……越來越感興趣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