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親父老們,我乃陛下派下來的京官,若汪公子是被人栽贓陷害的,一定嚴查真兇,叫這朗朗乾坤不容半點冤屈!還個公道!”
汪格非適才站出來的時候,許多人都閉上了嘴,抱孩子的婦人下意識退到牛車后,連頑童都被母親死死捂住嘴。
汪格非是地頭蛇,這些年欺壓百姓,強占土地的事人盡皆知,他們都不敢招惹汪家。
但向鼎臣此刻站出來,一臉清官形象,又搬出了皇帝,加之前面積攢起來的怒火,一時百姓們又聲討著汪斂光起來。
汪格非臉色變來變去。
他剛想命人平息,將這些鬧事的百姓都拖下去時。
向鼎臣卻轉頭對他道:“汪大人,令郎涉嫌命案,我們還是將令郎先帶到公堂吧,免得妨礙了三法司的公務?!?
汪格非忍著盛怒,牽了牽嘴角:“……那是自然?!?
向鼎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帶著謝凌離開了。
眼見謝凌那襲月白長衫消失在了街道。
汪格非氣得五指深深掐進袖中蟒紋錦緞。
他突然掀翻臨街的茶桌,“豎子敢爾!”
戶部右侍郎向鼎臣今日才抵達的南京,謝凌便給上司接風洗塵,便請他到醉仙樓。
南京十六樓,醉仙樓便是其中之一。
醉仙樓位于關中街南,高基重檐,棟宇宏敞,許多墨客曾在這里寫下很多著名詩篇,推開窗便能見四方往來的商賈和百姓。
向鼎臣原是刑部一名不起眼的主事,每日做著些核對卷宗的活,他為人中正,破過許多奇案,加之能力突出,眼光尖銳,后來被皇帝調到了戶部右侍郎的位置。
向鼎臣與謝凌都是明帝跟前當紅的人。
向鼎臣乃寒門出身,不畏懼權貴,那些官員背地里啐他茅坑里的頑石,又臭又硬,而正是這樣的人,極得明帝的信重。
至于昨夜,便是他們一起給汪格非設好的局。
向鼎臣見謝凌行事利落周全,席間推杯換盞時又頗具豪情,不覺撫掌笑道:“此番回府,必當即刻修書彈劾汪格非?!?
“汪格非的獨子橫行禍害多年,強搶民女、草菅人命的樁樁惡事早該清算。此番借著這潑天罪行,既要教他汪氏嫡子永無翻身之日,更要順藤摸瓜扳倒汪格非。”
“你這事辦得不錯,我會在信上向陛下美你幾句。”
謝凌向他敬了一杯,“不敢,全都是向大人的功勞。”
須臾兩人話題漸轉,向鼎臣夾起一塊燒鵝,“這醉仙樓的燒鵝,倒是不錯?!?
冬天里兩人喝酒暖身后,便又談及了江南的氣候和風俗。
向鼎臣攏了攏衣,望著窗外河面上慢悠悠劃過的烏篷船,“此地這陰寒濕冷,確實比北地的朔風更磨人?!?
“這蘇州的冬釀酒,也回味綿長,來,我們繼續干了!”
謝凌笑而不語。
兩人繼續吃酒吃菜,吃了半個時辰,這才散席。
謝凌在門口送著向鼎臣。
向鼎臣掀簾的動作一頓,沉臉對他招手,“今晚你到我府上來,江南的這幾個世家都是難啃的硬骨頭,你我怕是有一場硬仗要打。”
謝凌應下了,目送他離開。
原本謝凌也要轉身登車。
蒼山卻見附近有個鬧市,人來人往的,賣著許多長安所沒有的商品,便想起了一件事情,“大公子不是要給表姑娘寄江南的土產么?”
蒼山看到路邊有人賣梅花糕的:“這里的梅花糕才是正宗的味道,可惜,若是寄到表姑娘那,也早就壞了?!?
謝凌不說話。
蒼山大著膽子:“公子,我們過去看看吧?”
謝凌站著不動,對著斜對角的長街發怔。
須臾。
“好。”
是該給她選些土產的。
蒼山臉上露出笑來。
兩人便在附近的市肆逛了起來。
蒼山路過了一家賣茶壺的攤子,在手中拿起來看,“大公子,這是紫砂壺,表姑娘平日最愛喝花茶,給她寄去一只拿去泡茶用也好?!?
謝凌過來,垂眼看著擺在桌上的紫砂壺。
貨郎看見他一身錦繡衣裳,便熱絡地推銷,“客官您瞧,我們家的紫砂壺可講究著呢,用它沏茶最能鎖住茶葉的原色、原香、原味。哪怕多泡幾輪,滋味也跟頭茬兒一樣。您看看喜歡哪個,我幫你打包帶回家?!?
誰知謝凌看了手中小巧精致的紫砂壺一眼,卻又放下,去了別的攤子。
蒼山想跟上去。
想了想,便指了指謝凌剛才拿過的紫砂壺。
“趕緊包起來,我要了?!?
貨郎愣住,急急忙忙地弄完,蒼山接著紫砂壺,便上前找謝凌。
謝凌又陸陸續續地看了別的攤子,有許多婦人在賣絨花首飾,更有賣蘇繡的,路邊擺著許多雙面繡扇子,更有賣套櫻桃、地栗團、山查糖的……應有盡有,都是他先前在京城沒看見過的玩意兒。
這些天,謝凌路過了許多集市。
他不是沒想過給她寄去些土產。
但不知為何,每次他都收回了踏出去的那一步。
這時,謝凌走到了賣絨花簪子的貨娘面前。
貨娘抬頭,便見一芝蘭玉樹的男子走到了自己的攤位前,他垂眼盯著自己籃子上的發簪,也不說話。
貨娘笑了笑:“公子可是要給妻子挑選一支稱頭的發簪?”
謝凌身影微僵。
就在他扭頭便要走時。
貨娘臉上便露出了慈祥親切的笑容,忙道:“這是前兒個剛從蘇州捎來的時新樣兒,這枝蝶停牡丹的發簪最是襯人,您再看瞅一眼,這上面細得跟真花瓣似的。”
“瞧公子樣貌不似江南人,若公子在這里面挑支發簪捎回去,定能讓令夫人滿意。”
蒼山提著紫砂壺過來,便見大公子在這駐足了片刻,卻又走了。
貨娘手中拿著那只簪子,顯得有些無措。
蒼山又過來,看了她手里拿著的發簪,便道:“這個給我包起來吧。”
“好嘞。”
蒼山在這等著。
轉過頭向適才離去的男人望去。
男人已經走到了人流如織的街心,也不知貨娘適才跟主子說了什么,他的背影竟顯得有些落荒而逃。
他鮮少見公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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