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靖卓深深的低下頭去,因為牙關咬得太緊,導致面部表情都有些許的扭曲。
“你大哥為什么后來跟段寒之交上了朋友,就是因為那張六百萬的支票。那筆錢是段寒之的尊嚴,為了把他失去的自尊撿回來,別說是十倍的還款,就算是百倍千倍他也會咬牙付清。靖卓,你跟他好了那么幾年,其實你并不真正了解段寒之他這個人。”
段寒之成名得很早。十年前的六百萬,幾乎是一筆天文數字。
關靖卓隱約的知道,段寒之是個極其有血性的人。他根本不怕痛,那些痛苦在他身上幾乎是沒有感覺的,永遠不能到達他放棄、軟弱、投降的底線。段寒之就是那么一個強悍到無所畏懼的人。
他以為段寒之為了錢而離開他,他抱著這個讓人崩潰的認知度過了十幾年。
“……那他為什么……說我一開始……一開始就選擇了郁珍?”
關靖卓開口的時候感覺到自己喉嚨里染上一股咸咸的味道,那是他在自己口腔里咬出的血腥。
關銳望著他,就這么一動不動的望著,臉上變換了很多種神色。從一開始的猶疑到后來慢慢的悲傷,她說話的時候聲音竟然帶了點脆弱的意味,好像她對什么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很畏懼,但是也很無奈,很悲哀。
“靖卓,”關銳說,“我這一輩子做過不少缺德的事,有些是迫于無奈,有些是停不下來。我也曾經想過走進關家的這個門到底是對還是不對,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你我都也已經姓關了,我就已經……沒法再改變了。我希望你,不,是我求求你接受這件事。”
“靖卓,當初讓你和段寒之分手,是烽哥下的命令。你注意我不是說他‘讓’你或他‘叫’你,而是他‘命令’你。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強迫你去相親?”
關靖卓點點頭。當時他已經在承受關家所帶來的壓力了,迫于無奈也去相親過幾次,不過都是敷衍,之后也都沒有下文了。其中有一次相親是和郁珍的,因為那次陣仗特別大、特別正式,所以他的印象也就特別深刻。
“我讓人拍了你們相親的照片給段寒之,”關銳說,“然后告訴他,郁珍是老太太親自給你挑的未婚妻,你們打算去美國訂婚。當然你是愛他的,就算你結婚了也不會切斷和他的交往,你們仍然是情人關系。我請求他不要在你結婚后還和你交往,因為這樣會影響到你的家庭。”
關靖卓聲音幾乎變了調:“他相信了?!”
“用語讓一個人相信不是難事,況且你當年和郁珍相親的照片是真的,并沒有作假。我猜你當年一定從來不跟段寒之提起家里逼迫你相親的事情吧?所以當他第一眼看到你相親的照片時,他就已經陷入混亂的狀態里了。何況那時他正到處為處女作拉贊助,還差六十萬,整個人精神狀態都非常差。”
關銳的太陽穴突突的跳,她喝了口冰水。
“當時他很憤怒,不,說暴怒都不為過。我只是求他在你結婚以后不要跟你來往,而他當時,已經立即就不想見你了。他拿了我六十萬塊錢,然后叫我告訴你他是為了錢才離開你的,他說他想讓你一輩子都記得,你在他心里的價值,連區區六十萬都沒有。”
關銳閉上眼睛:“這就是當年我回家后,所告訴你的一切。你相信了。”
關靖卓眼底布滿血絲,他盯著關銳的臉,幾乎要把她盯穿。
這么多年來的憤怒和痛恨,到頭來僅僅只是兩個人之間的彼此放棄。段寒之說的對,他們不能在一起,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彼此身份地位懸殊,也不是因為因為他們不夠相愛。僅僅是因為,他們根本是完全不能共同信任的兩個人。
因為一組和女人在一起的照片。因為六十萬塊錢。
因為他們,都沒有在最需要堅持的時候,拉緊彼此交握的手。
關銳嘆了口氣,輕得幾乎聽不見。她想站起身來,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關靖卓嘶啞著聲音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靖卓,對不起。”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關靖卓幾乎整個人都顫抖了,“你有那么多種辦法可供選擇,為什么偏偏要用這一種!你知道段寒之恨了我多少年嗎?你知道他有多恨我嗎?這么多年來你一遍一遍的跟我強調,這個家里只有我們是彼此依靠的,只有你是我親姐姐!這就是你強調出來的結果嗎?!”
關銳聲音發啞:“……我沒有辦法,就因為你是我唯一的親生弟弟!我只能這么做,我必須讓你們兩個都死心!……如果我不采取手段的話,老太太和關烽會讓你們更慘!你知道關烽是個怎樣的人嗎?他吸過毒,混過黑,殺過人,他根本什么都不怕,連你他都是能殺的你知道嗎!”
“你到底在說什么!”關靖卓震驚的看著她。
關銳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大量的氧氣涌進肺部,籍以這種方式來勉強平靜自己。
那些已經蒙上了塵沙的回憶,在時光的沖刷下漸漸淡薄。她原本以為只要關靖卓和郁珍訂了婚,生個孩子,那些帶著血腥味的往事就能漸漸從她的生命中淡化甚至消失,從此她再也不必深夜時分輾轉反側,一遍又一遍的強迫自己回憶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小的山村,簡陋的瓦屋,模糊的哭泣和凄涼的傍晚。如血的天空中緩緩飄起的炊煙。
那個時候關靖卓還太小,他甚至根本回憶不起來,自己曾經呆過那個地方。
但是關銳是記得的。她還記得自己曾經不姓關,她還記得自己曾經在鄉村的稻田邊玩,看到一輛嶄新嶄新的黑色小車停在家門口空地上。車門打開了,一個滿臉高傲、滿身華貴的少年走下來,他長得那樣俊美,穿著山村里人們根本沒見過的衣服,帶著從外邊世界里飄來的、昂貴而芬芳的香水氣息。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關烽。這個可怕的、俊秀的、殘忍的、冷酷的少年,當她還是個鄉村里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時,他處理事情的手段就已經和他美麗的外表一樣出挑而極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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