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跟著一路看過來,總覺得盤兒的話比平時多了許多,細細看下來才發現她有時候說的話很有深意。
像此時,僅通過不多的交談,就把這農人家境以及他所在村子的情形弄清楚了。
連雞蛋都舍不得吃,想必家境算不得好,但過得應該也不差,沒看見那老農是笑瞇瞇的?
不過一個雞蛋兩文錢,真算得上是便宜了。不知想到什么,太子的臉色變得有點怪,那邊盤兒還在和老農說著話。
“兩文倒是不貴,不過夏天一個賣多少文?難道比兩文還少?”
“夏天雞蛋放不得,雞下的也多,所以就賣得便宜,兩個三文,一文一個也是賣過的。”
“那倒真是便宜。”
說話間,雞蛋已經買好了,盤兒也沒敢多買,只買了三十多個,就怕張來順不好拿,等回去都打碎了。
這老農倒是個周全的,還送了點稻草給他們,說是把雞蛋墊起來,也免得碎了。
盤兒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太子沒跟上來,回頭看去,他面色怪怪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三爺?”
“買好了?走吧。”
“你怎么了?”
太子搖搖頭,說了句沒什么。
其實他是想到有一年,恭親王因病抱恙,領的內務府的差事讓他兼過一陣。下面往上遞的賬冊他看過,他記得當時里面雞蛋是一百五十文一個。
太子還不算太不知實務,只記得光東宮一個小小的良媛,每日分例里便有十個雞蛋,諸如這般品級的妃嬪在宮里比比皆是,一日要耗費多少,一月又要耗費多少,宮里每月光雞蛋一項支出,就得不少銀子。
他覺得這雞蛋太貴了。
記得當時那個太監對他說,說下這雞蛋的雞都是用上等谷米喂養,喝得是山泉水,吃得是最好的糧食,為了給貴人們補身,每日還要喂上等的藥材不等,因此才是這個價。
當時他沒想太多,只當就是如此,如今看這市井之中一個雞蛋不過一兩文錢,還是百姓從自己嘴里摳出來的,只想到四個字——民脂民膏。
當然,太子也想到宮里的貪腐之事,歷來宮里就少不了有些欺上瞞下坑蒙拐騙的奴才,禁都禁不住,內務府藏污納垢,他也早有所耳聞,卻沒有什么比這一次讓他更有直面沖擊感。
一個雞蛋的價格敢往上多翻一百多倍,那其他別的呢?
太子有一種渾身冰涼之感,眼前閃過這一路行來,那些地方官極盡奢靡設宴款待,還有送上的那些古董字畫。
一個知縣年俸祿不過七十多兩,一個四品知府年俸祿不過三百兩,可他們隨便送一副字畫便價值千金。
銀從何來?
不過還是民脂民膏。
看著這菜市里多數都是洋溢的笑臉,太子突然有一種不是滋味的感覺,就像是赤身**站在這大街上。
也因此接下來,他顯得異樣沉默。
盤兒觀察到這一切,突然想起的竟也是建平帝登基后,大力整頓內務府貪墨之事,所以也算是心有靈犀吧。
可同時她也想到建平帝登基后,因大力整頓貪官污吏,以至于沒少被人罵做心狠手辣,毫無憐憫之心。歷來這世上最殺人不見血的就是文人,而恰恰也是這一幫人當著官,所以口誅筆伐全由他們。
建平帝年輕的時候,名聲并不好,還是后來慢慢上了年紀,手段變得更圓滑隱忍,這一切才漸漸有了改善。
因為這檔子事,菜市自然逛不下去了。不過東西也買的差不多了,一行人就往回走。
盤兒笑著跟太子說:“其實咱們南方的普通百姓日子挺好過的,地方富裕,連帶百姓的日子都好過。一年有兩季稻,就能收成兩次,就好比方才那老農,也就農閑時出來做做小生意貼補家用,一年的收成加這些零碎也是夠嚼用的。”她這是有意開解他。
“兩季稻?”
“第一季是三月種,小暑收,第二季是大暑種,十月收。不過據說好像得氣候溫暖的地方才可以,北方是種不了的,所以我聽說南方的百姓日子比北方百姓好過許多。”
太子陷入沉思中。
這一切都是他以前從沒接觸過的,百姓以何為生?自然是種田,可怎么種,他并不知曉,他只知曉百姓種了田,是要繳苛捐雜稅的,朝廷只管收稅,而這些東西到了他的眼前,則是一個個數字。
這些數字是由何變來,為何偶爾會多,偶爾會少?下面報上來某年某地旱澇,上面只用管——哦,該免賦稅了。
卻從來沒有想過,為何有些地方豐收,有些地方歉收,為何歉收,什么原因造成,可有補救的方法?
在今天以前,太子都有信心自己日后若是登基,一定能當個好皇帝。可現在他卻猶豫了,他自詡學富五車,通古博今,實際上不足的地方太多太多。
不過同時他也是慶幸的,因為他的發現的早,還有補救的機會。
他突然覺得今天這個菜買的不錯,以后可以多出來買菜。
作者有話要說:雞蛋的事有實例的,清朝什么時候不記得了,應該是末期,好像是哪個王府還是宮里,雞蛋一個二兩銀子。這里縮小了很多,因為面面也覺得二兩一個的雞蛋太貴了,太不可思議了,不過事實證明只有你不敢想的,沒有人干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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