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父母電話讓他第二天去邵家吃早飯的時候嚴岱川其實有點意外。
在外工作的時候家人雖然也會通電話,但多半都會挑選一個比較固定的時間。嚴岱川和父母的相處方式比起親人倒更像上下級一些,包括打電話在內,雙方的溝通和來往都默契地保證給對方足夠的空間和尊重。
極少的,父母用不容拒絕的口吻叮囑他一件事情。
掛掉電話后,嚴岱川一語不發地靠在車背上,表情沒什么變化,卻瞬間陷入沉思。
邵家這一門親戚實際上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小時候李玉珂就常告訴他他還有一個溫柔可親的姨母和一個可愛漂亮的弟弟。小時候的嚴岱川對這個“漂亮可愛”的弟弟真是期待啊,嚴家沒人跟他玩,他便幻想著有一天能和這個傳說中的“弟弟”生活在一起相親相愛。
他生來就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地快。后來長大一些,這類無關緊要的親戚就慢慢被他拋在了腦后。第一次見到邵衍的時候他也有十來歲了,對那個與童年記憶中幻想的完美弟弟截然不同的真實人物,嚴岱川實際上是相當失望的。只不過這種來源于兒時的執念來得快去得也快,邵衍是個什么樣的人,從根本上就跟他沒什么關系。
他知道母親讓自己去邵家是想說什么,老一輩人的恩該報也是要報的,可惜這次的事情,恐怕并不如一開始所想的那么簡單。
嚴岱川倒沒什么心理壓力,他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這么一絲不茍的人。在飛機上淺淺睡了一覺,到a市都快五點鐘了,嚴岱川猶豫了一下,還是吩咐給了來接他的司機邵家大房的地址。
早晨的a市并不喧鬧,尤其在邵衍一家住的風景區這邊。初升的旭日染紅了半邊朝霞,沿途的江面波光粼粼,綠樹成蔭,路的盡頭看不到再多一輛車子,嚴岱川下車的時候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只覺得心曠神怡。
不遠處邵家的小別墅掩映在茂密的葉叢當中,沿江這一條路種滿了參天老樹,綠化極好,四下里都是清脆的鳥啼聲。
他看了眼手表,發現時間才到五點三十分,便擴了擴胸轉身走向江堤的方向――還是過會兒再去打擾吧。
保鏢們從車內出來聚攏在他身側,一群人低聲商議著工作上的某些細節,嚴岱川說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
他緩緩地、帶著些許困惑地轉過頭,就看到一個矮他半頭的青年正站在他背后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與他對視了三秒鐘,這人才忽然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嚴岱川?”
“……”嚴岱川瞳孔微縮,抬手制止了身邊這群才發現邵衍蹤跡紛紛警戒的保鏢,另一只手卻已經摸進了兜里,緩緩拉開了槍上的保險栓,“你是誰?”
邵衍垂眸掃了他的手一眼,笑容更大,帶著種戲弄人后的愉悅退開一步:“咱們兄弟好不容易見上一面,別那么緊張嘛。”
他說著,越過嚴岱川一群人朝著邵家的大門走去。呵呵,什么小川大川,也不過如此嘛,哪里就像邵母說的那樣比他強了。
嚴岱川盯著他的背影,這時候才發現對方穿了一身藏青色的運動服,脖子上還掛著一根畫著卡通西紅柿圖案的運動毛巾,像是早上出來晨練的。
“……邵衍?”看到對方掏出鑰匙打開大門,嚴岱川有些遲疑地喊了一聲。
邵衍回過頭來,目光上下掃他一眼,笑地讓嚴岱川有點不習慣:“是我,請進吧。”
他說完之后也沒有招呼一下,自顧自就朝里走了。嚴岱川站在原處沒有立即動作,片刻之后滿身繃住的警惕才慢慢消褪了下去,一群圍在他身邊的保鏢臉色都很難看,保鏢隊長更是滿面羞愧:“是我們的失……”
嚴岱川抬起手沒讓他繼續,他從小習武,身手未必會比這群保鏢遜色。可即便如此,剛才仍舊半點沒察覺到邵衍在靠近。
他望著邵衍離開的方向,對方招呼了一聲后竟然就真的就這樣自顧自走了,完全沒有表現出半點主人家的熱情禮貌。嚴岱川從未受到過這樣不走心的冷遇,可現在的他也沒空去玻璃心地衡量自己在邵家人心中的地位。他只是想起許多年前第一次和邵衍見面的時候,偶然參加的宴會上那個低著頭縮在父親身后的小胖子讓他多年來對“可愛弟弟”的期盼瞬間消褪地干干凈凈,說了幾句話后,嚴岱川僅剩的興趣也被磨沒了。這些年他偶有聽到邵家孫輩消息,但平庸矮胖的邵衍都是作為陪襯的存在。那么久了,這才是嚴岱川第二次見他,可剛才那個帶給了他不小驚嚇的年輕人,卻已經和記憶中那個形象根深蒂固的內向胖子完全不一樣了。
邵衍心情不錯,撿了那么久的功夫,今天終于邁進了第一層。他修的內功雖然殺傷力只是平平,但對身體的淬煉卻遠非其他功法能比,當初給邵衍這本功法的老太監曾經說過,修刀修劍,遠不如修自身來的重要。刀劍只是工具,軀體卻是最脆弱卻必須保護的存在,只有掌握了根本,才能毫無顧慮地追求更深的武道。
邵衍還沒機會觸摸到那一層,畢竟他死前也不過正值壯年。不過踏入第一層已經為他帶來了不少便利,他這些日子利用爬樹和抓鳥來練輕功,以往晨練的一個來小時最多也就抓兩三只麻雀,今早卻連連得手了十來只,雖然最后抓到手的鳥都被他放飛了,可沿江這一條路的飛禽們還是被嚇得夠嗆,無不聞人色變。
他哼著這些天新學會的這個時代的歌,回房間洗澡順帶換了件衣服,下樓的時候劉阿姨和魏阿姨已經起了,正在招呼進來的嚴岱川。嚴岱川把帶來的那一伙黑衣保鏢都留在了屋外,自己則一本正經地端坐在沙發上喝茶,不茍笑的模樣讓習慣了和邵家人開玩笑的劉阿姨都有些拘謹,態度也格外地客氣。邵衍下樓的動靜驚動了低頭喝茶的男人,嚴岱川死著一張臉端坐著將目光落在邵衍身上。
他愣了一下。
剛才邵衍穿著肥大的運動服戴著汗巾滿身臭汗,嚴岱川又被他嚇到了,便也沒仔細打量他的模樣。現在對方換了一身雪白居家服,頭發洗好后還沒擦干,濕漉漉地貼在臉上,襯著他的膚色叫人看去恍若發著光。嚴岱川這才發現對方的五官其實生的很好看,一雙桃花眼,眼尾還微微上翹,睫毛很濃密,這使他的目光看上去非常有神,鼻子生的小而挺翹,鼻尖處彎出個弧度可愛的鼻珠,嘴唇的線條也很清晰,嘴角和眼角一樣是上翹的,哪怕他沒有表情的時候,看起來也像是掛了淺淺的微笑。
邵衍很白,也不止是膚色,好像全身著色的地方都比尋常人要淡一些。他的頭發和眉毛很細軟,在強光的照射下看起來微微偏棕,但不明顯,瞳孔也更偏向琥珀色,嘴唇白中透粉,很能惹人憐愛。
他又有點胖,體型上倒看不出什么不對,只是面頰相比較這個年紀的男孩來說肉多了些。他長的嫩,又有一個小而尖的下巴,這樣看去倒有點像是嬰兒肥還沒完全褪去,笑起來的時候嘴抿著嘴角朝上翹,這個形象意外地和從前嚴岱川曾在腦海中描繪過的“可愛弟弟”模樣重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