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芝問姐姐,“什么簽,姐姐給我瞧瞧。”
“不行不行,簽文可不能亂瞧。”
謝蘭問,“大姐姐求的什么簽?”不是兩個姐姐一并同祖母去的廟里么。
謝莫憂道,“大姐姐沒求簽。”
“為什么呀?”祖母和二姐姐都求了。謝莫憂覺著謝莫如擺架子絕對是一把好手,便學了謝莫如的話道,“大姐姐說,有心事的人才會求簽,她沒心事,故而未求啊。”
謝尚書聽得一笑。正說著話,謝松謝柏兄弟也回來了,謝太太索性令素馨叫謝莫如過來松柏院,一并用晚飯。
謝太太先得謝莫如寬慰,再得神佛安心,對兒子的大婚之事終于放下心來。
宮中卜出的大婚吉日正是十一月二十二,謝家接旨后,便著手準備宴飲賓客之事了。
一應禮儀皆是在公主府進行,謝家自家也會擺酒款待親朋,只是新郎新娘皆在公主府,熱鬧歸熱鬧,到底有些別扭。不過,尚主的都這樣,大家也習慣了。就這樣,謝家上下也是個個忙的力倦神疲,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來。
第二日還要早起,等著公主過來問候公婆。說問候是好聽,尋常人家是媳婦給公婆請安,如今娶了個公主媳婦,公婆不給她請安就是好的。但依禮節,公主大婚第二日也要到婆家來,認一認婆家的親戚。
謝尚書父子三個,謝柏這做駙馬的不必說,便是謝尚書謝松也得了一日假,帶著謝家第三代,俱在松柏院等侯公主。這倒不是謝家架子大,公主雖是君,但也有禮數約束,迎接公主,中庭便可,無需出門相侯。尚主人家,公主便是高高在上,對婆家也要客氣幾分。而且,今日是認親,是故,謝家便在松柏院等著了。
宜安公主一來,排場自不必說,謝家上下行大禮,宜安公主頗是和氣,柔聲道,“公婆切莫如此,快快請起,都是一家人。”自有身邊女官上前扶起謝太太,謝尚書這里是謝柏親自來扶的。初做駙馬,要適應的東西還很多,譬如爹娘給媳婦磕頭啥的。
公主一來,上位自然是公主的。謝尚書謝太太都坐了下首,謝柏把家里人介紹給公主認識。公婆是長輩,謝松這做大伯的,是平輩,大伯弟媳婦什么的,今日見面是基于禮數,以后見面的時候也不會多。主要就是晚輩,謝莫如謝莫憂芝謝蘭謝玉上前給公主見禮,宜安公主命女官一人賜了一份見面禮,女孩子的是頭面首飾,男孩子得的是文房四寶,都是很得體妥貼的東西。
宜安公主又道,“我聽說魏國夫人閑云野鶴,不拘俗務。我不好打擾,莫如替我代個好兒吧。”論血緣是遠親表姐妹,論關系又是妯娌。宜安公主也聽人說起過大長公主之事,亦知方氏久不見人,故此,她也只是基于禮數提上一句罷了。
謝莫如道,“是。”
謝太太心下大慰,看宜安公主行事,并不像跋扈之人。
謝柏又請公主去了謝家準備的院落休息,中午尚書府設宴款待公主,又是一番熱鬧客氣。待用過午飯,宜安公主便回公主府了,謝柏自然一道回去。謝府諸人送至二門,望著公主駙馬走遠,這才回身去松柏院說話。謝莫如見李青媳婦在幾個管事媳婦堆兒里,便召她到跟前耳語幾句,李青媳婦便去了。
一時,李青媳婦到松柏院,謝松謝莫如等已各回各院,各自歇息去了。便是慣常在謝太太跟前的謝莫憂,也回了自己院子。謝太太謝尚書于臥室說話,素藍見李青媳婦過來,問,“嫂子可是有事?”
李青媳婦原是謝太太身邊兒服侍的大丫頭出身,此時便不去打擾謝太太休息,對素藍道,“也沒什么事,只是勞姑娘替我傳個話兒吧。”
“什么話兒。”看李青媳婦笑瞇瞇的模樣,府里又是大喜慶的日子,便知不是壞事。
謝尚書謝太太夫妻正坐在榻上說話,謝太太剝個桔子道,“看著公主性子不錯。”
謝尚書亦道,“是啊。只要他們小夫妻和睦,我就放心了。”
老夫妻兩個說些兒孫事,素藍進來添茶,謝太太問,“剛剛誰來了?”外頭聽到有人說話。
素藍笑,“是李嫂子,也沒什么事兒。就是剛剛大姑娘打發她去外頭看了看,對她說,二爺要是騎馬,就不用過來回稟,倘是坐車,就讓她過來稟一聲。她見太太歇著,便沒進來,叫我代稟。”
謝太太登時笑了,與謝尚書道,“這孩子,就是心細。”自己兒子自己清楚,除非雨雪天,不然謝柏向來是騎馬的,他不慣坐車轎,嫌氣悶。今日既是坐車,必是與公主同車。謝柏的脾氣,尚書府出身,二十歲的探花,少年得志,倘不是公主相邀同車,怕是他做不出來主動說‘與公主同車’的話。
謝太太心下歡喜,對謝莫如便不吝贊美了,道,“這次阿柏大婚,家里這么多道喜的親戚朋友,我原還想打算叫阿楓媳婦過來跟我忙上兩天,不想有莫如莫憂打下手就夠了。莫如這孩子,的確能干。”關鍵是也不見人家怎么忙,就把事辦得又俐落又好。謝莫如效率高,謝太太自然會更多倚重。至于謝莫憂的心情,人早晚得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謝尚書耐心聽了,謝太太忽然嘆了口氣,與丈夫道,“臘月初一,是莫如母親的生辰。”一般來說,都是做媳婦的要牢記婆婆的生辰,到謝太太這里,是反過來的。主要是方氏以往也顯赫經年,哪怕這些年方氏不再出門,她的生辰,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忘記的。
謝太太這話說的多精準,莫如母親,是啊,莫如母親。謝莫如一日較一日的出眾,謝家不再漠視謝莫如,自然也不會漠視她的母親。
謝太太發愁的是,方氏的生辰要怎么辦。謝太太低聲道,“大辦吧,她那個脾氣,肯定不成。”更不能當不知道,忘了。正是因謝家不能再“忘”下去,謝太太方與丈夫商量,“慶不好慶,賀不好賀,衣裳首飾,恐怕她根本不看一眼。”這可怎么辦?
謝尚書一便解了老妻的難處,道,“不如與莫如商量看。”謝家可以供奉著方氏,但,不可能再進一步了。如今煩難,是不知怎樣才能讓謝莫如滿意。既如此,不如直接與謝莫如商量,讓謝莫如明白,謝家看重她,尊重她。
謝太太道,“要依莫如的性子,怕會說,不必家里麻煩了。”
“大加慶賀,的確不妥。倘莫如這般說,就置辦些女孩子喜歡的東西給她。這些年,魏國夫人心里記掛的就是莫如了。只要莫如好,她也就放心了。”方氏的行止,其實并不符合謝尚書的審美。但方氏有一件事非常明智,當初謝太太想抱了謝莫如來養,方氏寧死不肯。
這一步,方氏明智至極。或許,再過經年,便是方氏收獲的季節了。
這一步,也是謝家憾事。當日未覺如何,如今錯失至寶,怎不令人吁嘆。
謝太太道,“要依我說,這倒不必再問莫如了。咱們問,倒像故意似的。我命人置辦些東西便是。”
“還是問一問她。”謝尚書道,“有時,規矩禮數顯的繁瑣,可是,只有規矩禮數做全,才能顯出誠意。”你不問她,她也能明白家里的難處。但,這是不一樣的。謝莫如難道會看重一場壽宴,她難道不知道她母親的壽宴是絕對沒法大辦的嗎?她都清楚。她要的也不是壽宴,她不求簽,不信神佛,那,她信什么?她不信你,也不信我,她只信她自己。
她幫你理家,揣摩你的喜怒,探知你的心事,寬慰你,討好你,她要什么?夸獎贊賞?金珠玉寶?不,如果她要的是這些,你我何需在此煩難呢?
她要的是地位。實實在在的地位。
她一句不,你已經不能忽視方氏的生辰。她不開口索取,我已勸你給她她想要的。我愿意這樣做嗎?是的,我愿意,這個孩子,如此機敏聰明。她知道父母之心,特意吩咐下人去看一看我小兒子是不是與公主同車。她不說一句奉承的話,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讓我開懷。
如果這是手段,誰不喜歡這樣的手段。
有這樣的手段,我怎會不給她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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