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歡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望著黑暗中的隔離門。半晌后閉上眼睛，耷拉著肩膀，像是在椅子上睡了過去。

好久沒見到她了……他想。

這也許是姬明歡人生里度過的，最漫長的五分鐘。

這種感覺就好像腦海里有一座時鐘在咔噠咔噠地響著，秒針沿著順時針方向，一圈一圈地緩慢轉(zhuǎn)動著，他迫不及待要結(jié)束這毫無意義的五分鐘；

可時針卻在快速地往回挪移，帶著他回想起以前，還在福利院時的回憶。

姬明歡和孔佑靈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還只有九歲。

那是在三年前的一個早上。

姬明歡從護士口中得知了福利院里有個新來的孩子，聽說是一個全身都白得可怕的混血兒，還是聾啞人。因為她，護士讓所有孩子都提前學(xué)手語，有些孩子坐不住，就把這件事全都怪在她頭上，大家一開始就對她沒什么好感。

她喜歡穿著一套皺巴巴的白色麻布裙，手里拿著一個畫本，本子里夾著一只鉛筆。

第一次進教室時，孩子們都被她的樣子嚇得一愣，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她全身都白得病態(tài)，就連頭發(fā)和睫毛都是白色的，和他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教室的窗開著，她在撲面而來的陽光里低垂著眼，好像睜不開眼睛，因為白化病患者的眼睛弱光。

那時她閉著眼睛走上講臺，險些摔倒，在大家的哄笑聲中，她站了起來，然后一個人靜靜地在畫本上寫字。

然后在大家奇怪的眼神里，她把畫本的正面轉(zhuǎn)向教室，孩子們定睛一看，只見上面用鉛筆寫著三個有些歪歪扭扭的小字：

——孔佑靈。

那便是她的名字了。

她當(dāng)時還閉著畏光的眼睛，卻盡可能仰起腦袋。老師始終沒把窗簾拉上，只是陪著孩子們一起笑。

她是聾啞人，聽不見那些刺耳的笑聲，隱隱約約在陽光里撐開眼瞼，看見他們臉上的笑容，還以為大家都很喜歡自己。

于是她雖然不怎么喜歡笑，也不怎么會笑，但還是淺淺地勾起嘴角。

擠出一絲笑容。

那天坐在教室角落的姬明歡愣了一下，女孩在陽光里孤零零地笑，雪白的發(fā)絲被微風(fēng)吹動輕輕搖曳。他沒有笑，也沒有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姬明歡也知道，她完全可以讓老師在黑板上寫上她的名字，沒必要這樣子。

后來姬明歡問她當(dāng)時為什么要這么做，她在本子上寫字，說不喜歡別人為她一個人學(xué)手語，這樣像是成為了別人的負擔(dān)。

她是很懂事的孩子，不喜歡麻煩別人。

可即使這樣，孩子們還是經(jīng)常難為她。因為他們都知道，護士讓他們學(xué)手語，只是為了讓他們少在教室里搗蛋，給他們多找一些事情做。

但沒人敢惹護士，于是他們找上了那個白發(fā)女孩，有人說她是媽媽都不要的妖怪，長得太丑所以被扔掉了，有人說她是洋人的孩子，外國人玩了她媽媽然后把她們拋棄了。

還有人說她是魔鬼，魔鬼的眼睛都是紅色的，他們卻不知道這是因為色素缺乏導(dǎo)致虹膜呈半透明狀，于是在別人看來她的瞳孔才會是紅色的。

她聽不見別人在說什么，于是在本子上寫字，但沒人理會她。

本子上有寫一半的字：你們要和我玩嗎

那時候，坐在教室角落的姬明歡忽然起身，拉著她的手逃跑了。

他們跑得很快，就好像乘著一陣風(fēng)一樣，孩子們在后面追趕，但怎么也沒趕上，最后他們躲到了圖書館上面那座閣樓去了。孤兒院里的孩子沒人敢去那兒，因為這里是院長懲罰人的地方，他們都怕被護士關(guān)在里面，于是都沒有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