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拿他當小孩子哄呢,狗子突然有了這種認知。
他嘴里吃著招兒喂來的喝粥,心里胡思亂想著,亂得厲害。
就在這時,有人上門了。
是薛青山。
和夢里一模一樣。
薛青山白凈的臉上滿是唏噓和擔憂,長吁短嘆說了好些話,大意就是讓狗子好好養病,別心思太重,家里有爺奶叔伯,虧不了他。
認真說來薛青山也隨了薛家男人的相貌和高個頭,早年也是余慶村的一根村草,可惜隨著年紀的過去,有些發福了。
“大伯還要去私塾,狗子你好好養病,你這孩子啊就是心思多。”嘆著氣拍了拍侄兒的肩膀,薛青山才撩起門簾子走了。
他這是干什么?
招兒心里疑惑地想著。想了一會兒,想不出所以然,她遂也就不想了,專心致志喂狗子吃粥,倒是薛狗子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正房,趙氏正在和薛老爺子嘮昨兒的事。
趙氏手里抱著件舊衣裳縫著,一面說道:“讓我說你就喜歡慣著那小東西,你心疼他,他可不心疼你。咱家的錢也不是大河里飄來的,就因為他心里不愿意就病給一家子人看,鬧騰了一場又一場,這是要把家里給折騰翻天吶。”
薛老爺子五十多歲的模樣,身材高大,皮膚是鄉下人久經暴曬的黑紅色。他穿一身深藍色粗布衣褲,盤膝坐在炕頭上,正啪嗒啪嗒的抽著旱煙。
每逢飯罷或是干活前,薛老爺子總要抽會兒旱煙的,不然渾身不得勁。
“行了,狗娃子是病了,誰沒有個三病四痛的。”半晌,他才沙啞著嗓子道。
啪嗒啪嗒聲再度響起,繚繞的青煙在空氣中旋轉,然后四處飄散了開,薛老爺子溝壑縱橫的老臉掩在其后,若隱若現。
“可你瞧瞧他鬧了多久?昨兒一場又是一百多文沒了,你要在地里累多久才能賺來這一百多文!老大前兒又要走了兩百文,說是同窗家里有人過壽,去年剛鬧了災,稅子不見免一星半點,反而又加重了。這眼見老大說要送俊才去鎮上念書,又是一筆錢的花銷,你有多少家底經得起這么折騰!”
見婆娘心疼成這樣,薛老爺子坐直了,在炕桌上敲了敲煙鍋兒,斜了她一眼:“狗兒花一百文你就心疼了,老大管你要錢你就給?不是我說你,你是做人爹娘祖母的,也別偏得太過,沒得讓下面幾個小的鬧矛盾。”
一聽這話趙氏就不愿意了,隔著炕桌就拍他一巴掌,道:“我偏?難道你不偏?”
他也偏,可誰叫老大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俊才也是孫兒輩里最出挑。家里有個讀書人就是不一樣,走出去誰人不說薛連興家是體面人。若是大房能出個秀才,他薛家可就光宗耀祖了。
只是想到薛狗子,薛老爺子不禁皺起眉頭。
他當然知道婆娘在惱甚,狗兒這孩子實在太不懂事了,老大是欠了老二一條命,可薛家就這樣的家境,自然要緊著出息的供。
不是薛老爺子瞧不起自己的孫子,而是狗兒這孩子實在和俊才沒得比,也比不了。好強是好的,可總也要看看情況。
“老大媳婦已經說了好幾回,鎮上那學館不能耽誤,這一耽誤就是半年,老大還想著明年讓俊才下場試試。”趙氏又道。
“當年我可是答應了老二的!”薛老爺子沉沉嘆了口氣,猛吸兩口旱煙,被嗆的咳了兩聲。
“反正你自己看著辦!”趙氏氣得把將衣裳扔在一邊,扭頭就歪回了炕上,給了男人一個脊梁。
薛老爺子連連砸了好幾下嘴,臉上的溝壑更深了:“你這老婆子也是,你就不想想這事若讓外人知道了,咱在村里還能有臉?”
“那你說怎么辦?就不辦了?”趙氏一個骨碌又翻坐起來,瞪著薛老爺子。
“辦自然是要得辦,就看怎么辦。這樣吧,你讓翠萍明兒回來一趟,這事還得她來。”
招兒幫他鋪好紙后,就去尋了合適的針線,打算等他寫好后就給他裝訂上。
薛庭儴有些失笑,但并沒有說什么,提筆在紙上認真寫了起來。
他打算將自己背過的書全部抄一遍,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問題,自打做了那個夢以后,‘薛庭儴’對他的影響越來越深了,這其中就包括對他本身記憶的影響。
尤其是他自打蒙學后學的所有書。之前他翻過那個夢的記憶,這些小學乃至大學一些書目他都有記憶,但記憶卻極為模糊,其中很多更為詳盡的東西都忘了。
他思索了下緣由,覺得‘他’似乎對那段寒窗苦讀的記憶十分厭惡,所以一直采取回避的態度。再加上夢里的那個薛庭儴是活了七十多載,他自打考中進士以后,就沉迷于官場爭斗,對于本身的學問卻并不上心。
一恍多年過去,他記憶中更多是官場的沉浮,黨爭的各方勢力,人心的揣測,而不是一個讀書人最初本質。
認真來說,‘薛庭儴’并不是個真正的讀書人,他不過是個政客。
可很顯然他現在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就好像是幼童擁有一把寶刃,他知道這些東西對他未來的意義。可如今幼童所需要的不過是一件衣裳,或者僅僅溫飽而已。
可這些記憶已經開始影響了他本身的記憶,他即不想忘掉自己曾經學過的這東西,目前要做的就是鞏固記憶,并聯合‘薛庭儴’對很多東西超前的認知融會貫通,方是正途。
而融會貫通最好的方式,不外乎是抄書。
明明這黃竹紙十分劣質,下筆力度輕不得重不得,輕了著墨不均勻,重了就暈開了,可薛庭儴卻宛若無物,如行云流水般在上面寫著。其上的字跡飽滿圓潤,又格外氣勢磅礴。
招兒屏住呼吸,連聲都不敢出,眼神落在奮筆疾書的薛庭儴身上,突然有一種小男人長大了的錯覺。
薛庭儴很快就寫好了一張,他正欲拿開晾干,招兒忙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在炕上攤開。她的眼神被那些字吸引住了,怎么好看她說不上來,就覺得像畫兒一般。
而就在這期間,薛庭儴又寫了一張。
就這樣,薛庭儴寫,招兒晾,不多會兒炕上就鋪滿了紙。
一本三字經不過千來字,薛庭儴很快就寫完了。
他放下毫筆,深吸一口氣,活動了幾下手腕,長時間沒有這么高密度寫過字了,對他的腕力是一項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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