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消幾度==
轉眼,又是一年。
暑氣漫漫,鳥雀呼晴,窗間梅熟落蒂,墻下筍成出林。
沈姌身著輕絹夏衣,手執羅扇,坐在院子里喝茶。
清麗拿著一張帖子道:“齊王妃辦的賞花宴,夫人還去嗎?”齊王妃,也就是王家六娘——王蕤。
沈姌隨手往池塘里灑了一把魚食,慢悠悠道:“前兩日的春日宴,我已是給足了她面子,往后她遞上的來的帖子,一律拒了吧。”
清麗點了點頭,道:“上回的事,實在是恨人了些。”
沈姌緩緩道,“她沒嫁給齊王前,曾因甄兒在京兆府挨過一頓板子,大失顏面,如今得勢,可不就得往回扳一扳么。”
清麗一想上回的事,面頰就忍不住泛紅,急急道:“那也不該......那等做派,著實是小家子氣。”
聞,沈姌笑了一下,“隨她去吧,她這等做派,只怕是籠絡不著人心,你我都能看出來她小家子氣,旁人如何看不出?這事兒便是傳到齊王耳朵里,她也撈不著半分好處。”
清麗道:“奴婢這就給齊王府的人回話去。”
沈姌彎起眼睛笑,輕聲道:“好好說。”
清麗回頭道:“奴婢知道。”
卻說上回王蕤干的好事——
其實早些年,也就是先帝爺執政時,王家在長安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族,畢竟,王家還出過一個宰相。可自王相公走后,王家便就此衰落了。家中的兒郎一代不如一代,科舉榜上無名,招貓逗狗倒是一個比一個能耐。
王家為了振興門庭,不得不擇一方勢力而棲,選來選去,王家選了許家和孫家。
許家倒臺前,王家也算是撈了不少好處,別的不說,就王家那些個人嫌狗憎的紈绔子弟,都混上了縣官當。
至此,王家女在京城還算是有一席之地的。
但許家倒臺后,世人紛紛變臉,各種宴會、雅集,都不會出現王家娘子的影子。
誰料這時,王蕤竟然嫁了久病纏榻的齊王。
齊王雖然不碰政治,無甚勢力,但卻是實打實的天潢貴胄。王蕤有了王妃的頭銜,身份不同以往,眾人對她態度自然又轉了一個圈。
春日宴是徐皇后辦的,長安六品官員以上的家眷都到了場。起初氣氛還算熱鬧,內命婦們、貴女們一邊吟詩作賦,一邊聽著箜篌,喝喝茶、聊聊天。可自打皇后召了沈姌和沈甄入席,王蕤的臉色就變了。
倒不是說王蕤有多恨沈家女,而是這世上,就是有人喜歡看熱鬧、喜歡搬弄是非,見不得天下太平。
春風一起,康寧郡主側頭叫身邊的婢女給王蕤拿了件衣裳,無比“貼心”地暗示了一下她的腰傷,吹不得風。
在場的人皆知:王蕤的腰傷,是陸宴親手叫差役動的手。
沉寂許久一朝得勢的人,是經不起激的。況且她已是王妃,論起身份,她不比任何人低。王蕤聽著周圍的竊竊私語,臉越來越紅,心越來越沉。
既然在沈甄身上做不出甚文章,她便將目光轉到了沈姌身上。
誰都好,能立威就行。
傍晚之時,王蕤也不知從哪找了個戲班子過來。
戲子緩緩開腔,貴女們拿著蒲扇在胸前搖,搖著搖著,一個個臉色就都不對了。
他們演的,竟是女子三嫁的戲碼。
女戲子叫靈靈,她第一任丈夫是個九品芝麻小官,日子本來過的和和美美,丈夫卻與表妹暗生情愫,與靈靈和離。
靈靈的第二任丈夫是個高官,對靈靈甚好,但好景不長,不到兩年,高官患肺癆而亡。
靈靈的第三任丈夫,是個屠夫,兩人遠離京城,在鄉野間過了一生,屠夫一生無子。
雖說不過是一場戲,可里面的表妹、和離、再嫁、無子......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沈姌。氣氛真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最后還是徐皇后出面打個圓場。
很快,臺上眼含淚光的戲子就被換成了翩翩起舞的伶人。
絲竹聲繼續,伶人舞若驚鴻,好似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
席上有人竊喜,有人不以為意,也有人與沈姌偷偷說了兩句體己話。
離開曲江時,大理寺丞宋澤的夫人上了沈姌的馬車。
宋夫人道:“我說夫人有兩句真心話要說,夫人若是不樂意聽了,拍拍我的手,我便停。”
沈姌看她,“您說。”
宋夫人道:“你家郎君前途似錦,以后想給他塞人的不會少,夫人貌美還年輕,周大人自然不著急子嗣的事,可是男人么,他們今兒是這樣想的,幾年后又是那樣想的,最可氣的是,這樣的、那樣的,都是他們的真心話。”
“我家郎君也是一樣,娶我的那一年,發誓說要一世一雙人,然這二十年過去,他納了兩個妾。”說罷,宋夫人一笑,“有一次我與他爭吵,他借著酒勁同我說,人,怎會知道二十年后的自個兒怎么想!起初我不懂,后來我想想,這個理兒也沒錯,我同二十年前,也不一樣了。”
“宅子外面的人怎么想不重要,可這宅子里頭的日子,終究是要自己過的。”
沈姌一怔。
“夫人,我認識一大夫,他們家祖祖輩輩都是專門給婦人看病的,只是人在信陽,來長安需要些時日。夫人若是信得過我,我便替夫人把他尋來。”說到這,宋氏眸色一頓,有些尷尬道:“我并非是說夫人不能生......只是、看看也是好的。”
沈姌輕聲道:“我知道夫人這是好意。”